昭宁帝的手掌在他面庞一寸之地忽然停住,英明睿智的一国之君终于回过神来,眼中现出些微的狼狈与怒意,沉声呵斥:“阿涟,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跪在面前的少年,毫无惧意的仰头迎向他的目光,嘴角忽然绽开一缕极清浅的笑,低声道:“阿涟知错了,求陛下宽宥。”
昭宁帝凝视着他,目光深沉,面无表情,许久未曾开口。卫涟一点一点的垂下眼,低下头,将姿态与周身气质放到极尽柔软,静静等待他的裁决。
等了仿佛有一个世纪这么久,终于,昭宁帝轻轻拂袖,转身回到椅上坐下。抿一口茶,淡淡开了口:“说吧,什么事。”
卫涟心中一松,忽然仿佛卸去了千斤重压,知道自己这一局,算是赌对了。
龙口捋须,所刺探的,还是万乘之尊心底那一片隐秘的、最柔软的所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的是雨露温存,还是雷霆暴怒。
心神一宽,这才发现,原来早已汗透重衣。
自嘲的笑笑,他重新敛衣,深深跪伏,轻声道:“阿涟,想向您要一个人的命。”
昭宁帝微微皱起眉:“什么人?”
素衣少年直起身望着他,花瓣般的双唇轻启,清晰的吐出四个字:“悍匪烈四。”
昭宁帝有些疑惑的挑起眉。
卫涟垂下眼,收敛了情绪,清澈悦耳的嗓音在寝殿中冉冉散开:“……踞长蹇之岭,抵临潼之关,占乾扈之交。匪首烈四,狡黠凶残,聚匪三千,为患一方。拥兵自重,几成肘腋之患……以虎贲五千,一力清剿。匪首脱逃,犹自海捕……”他缓缓背起邸报上的文字。
啊,皇帝终于想起来了:“此人?”
卫涟抿了抿嘴唇,垂下眼来:“昨日被裕王世子拿下,现已押解刑部大牢。”
皇帝微微皱起眉,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昨日?阿欣不是该在公主府与你祝寿么?”
卫涟叹了口气:“烈四夜探公主府,失手被擒。”
皇帝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夜探公主府?你怎会与此人有瓜葛?”
“无意间识得。”
“认识多久?”
卫涟偏过头,认真的想了想:“约莫……半个月吧。”
昭宁帝沉下脸:“胡闹!”
卫涟抬起头,仿佛有些稚气的对他抿嘴一笑:“嗯,阿涟下回不敢了。”不过,他的表情可一点都没有“不敢”的意思。
昭宁帝气结。过了半晌,瞪他一眼:“说吧,你已经干了什么。”这孩子不比阿泠,看似娇怯怯,其实一肚子鬼灵精,主意大得很。
卫涟微微嘟起嘴,仿佛备受宠爱的小孩子偶尔做了坏事被大人抓包一样,小心翼翼觑他一眼,软软道:“其实也没什么,左右不过几个衙门打点一番,再找个替死鬼罢了。”竟是理直气壮的全盘托出,一副“做都做了,你看着办吧”的样子。
昭宁帝只觉额头青筋开始一跳一跳,忽然很想把这死小孩抓过来揍一顿。
好容易压下怒气,皇帝冷笑一声:“平安侯手眼通天,既然都办干净了,还来求朕做什么!”
卫涟仿佛受了委屈似的,慢慢红了眼眶:“雷霆雨露,只在陛下一念之间。再说,阿涟做什么,总不会瞒着您的——表哥,求你了,把这人给我吧,好不好?”
又来!昭宁帝看着那张与卫泠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切切凝望,软声哀求着自己,竟是怎么都舍不得丢下重话来了。
僵持片刻,皇帝终于叹了口气:“你今日没来过明心殿,朕也未曾见过你。去吧。”
卫涟呆了一瞬,嘴角慢慢弯起,嫣然一笑,曼声道:“不聋不哑,不做阿翁。陛下真是天底下最最清明睿智的人了,真叫阿涟仰慕。”
昭宁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冲他一挥袖子:“走走走!”
第7章
很多年前,非常非常年轻、羽翼未成的时候,烈战潼曾经因为莫须有的原因冤屈的进过一次县衙大狱,几乎没被剥掉一层皮,侥幸才活着出来。这件事情深深刺激了当时还是少年的烈四,某种程度上,也为他后来落草为寇种下了根源。
许多年后,曾经盘踞一方、如今亡命天涯的悍匪因为某个上不得台面的缘故,阴差阳错被缉拿归案。这一回进的却是大周朝百官闻之色变的刑部大牢,级别不可同日而语。
更惨的是,他是被当胸扎了一刀,搭了半条命进去的。
烈战潼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至多把剩下的半条命也交代在里面罢了。天网恢恢,不过早与迟。他这颗脑袋,早就被觊觎很久了。
唯一的一点不甘心,只是那个人。
平安侯,卫涟。
没有想到,阴森寒冷、血迹斑斑的刑部大牢的日子,竟然出乎意料的好过。
除了头一天走过场似的提审,装模作样的抽了几鞭子,核对完身份和罪行,签字画押后,他就被狱卒带了下去,关进一间单人牢房。
没错,单人牢房。地上还铺着干草,干草上甚至还有一个粗布褥子,和破旧却还算干净的薄被。
悍匪有些神智模糊的躺在“床”上,努力抓紧涣散的思维,挣扎思考着这一切诡异之处。
烈战潼的惊讶在狱卒悄悄领来伤科大夫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天气渐热,伤口又深,一两天功夫便开始有些溃烂。亏得他底子强壮,只是有些发烧,到底不至坏了性命。喝着狱卒端来的煎药,悍匪拧紧眉头,脑中忽然闪过一句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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