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夜的心事一下子松了,胸口激荡,眼中一热,叫道:“独孤将军……表哥!”
皇帝这般样子,是极失君臣仪态的了。奈何他们奔逃几个昼夜,人心惶急已到了极处,别说皇帝,便是一直悍不畏死,搏命与北平府军厮杀一路的禁军将领们,见着了自家大将军的旗号,也是心动神摇,俱脱口而出,高叫:“将军!”“独孤将军!”五大三粗的汉子喊出的声音,竟如走失孩子瞧见父母一般急切。
独孤敬烈见了一路心急热切,眼巴巴盯望自己的眼睛,如今也是心情激荡。他驰到御座近前滚鞍下马,跪地行军礼道:“臣护驾来迟,皇上恕罪!”
梁殷上前几步,亲手扶起他来,再忍不得,忽地哽咽起来,滴下几滴清泪,道:“表哥……朕实该让你伴驾的……”
独孤敬烈刚要说话,忽然又有军士从野地里飞奔过来,在不远处滚鞍下马,奔进前来报讯道:“皇上,独孤丞相听说皇上回京,已发南衙禁军,前来护驾!”
忽又有士兵到来,禀道:“皇上,清河老王爷化装潜入潼关,追了上来,已经到村口了!”
梁殷大喜,在独孤敬烈臂上用劲一拍,道:“独孤将军,我们且先迎接清河伯父!”
独孤敬烈躬身领命,为皇驾先导前行。侍卫排开队伍,几名将领簇拥着他先往村口而去。虽是短短的一小段路程,这些将领们也忍不住了,先有人小声道:“将军……孙将军赵将军都……殉国了……”
独孤敬烈脚步一顿,并未出声。
这些将领们都是随他多年,一直在他麾下听命的,知道自家将军禀性不好多言。当下便肆无忌惮地开口,纷纷说此战如何布阵不妥,传讯不灵,如何配合不当,如何中计开关。说到后来,七尺高的汉子个个下泪,有将领狠狠地在地上一顿手中长枪,道:“窝囊,老子从没打过这般窝囊的仗!”
独孤敬烈胸中五味杂陈,他早料到了有此一败。他完全了解自己心爱的情人,只要在战场上给凌琛留下一丝细流,一点火星,他就能将它化作滚滚长江,燎原烈火……所以他留给了自己的父亲一封有关李之荣逃逸的文书,也就等于留给了大浩朝廷,留给了自己朝夕相对,曾经生死与共的同袍们一道催命符……
他看着身侧那些黝黑黯淡,嘴唇干枯淌血,眼神绝望的面孔,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凌琛了。
但是他看见清河老王爷正颤颤微微地在侍从的搀扶下爬下马来,十来天的工夫,精神矍铄的老人骤然苍老了十年,从褴褛袍袖中向他伸出一只干枯得如树枝一样的手臂来,凄切地唤他的表字道:“逸德……”
第36章 江山何处
独孤敬烈看着纵横半世的老王爷变成这般憔悴模样,咬紧牙关,抢步上前,亲自扶住了清河王。
清河王混浊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半晌,似想说些什么,终于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手背,便随着他一起向御前走去。待得听说独孤丞相也到了军中,老王爷枯瘦的脸上肌肉抽了一抽,露出一个又象哭又象笑的神情来,却依旧没有说些什么。
独孤丞相不仅带来了南衙禁军,还带来了二十辆马车的口粮与干肉,与独孤敬烈从无定河边的粮仓中运来的粮食一道,总算让逃到此地的溃军们吃了顿饱饭。朝中几位重臣都到白水县来参见皇驾,小小的白水县也有了些煌煌朝堂的样子。
朝中重臣计议日后情形,有说据长安八关,抗击逆军的;有说暂幸蜀中,再召天下府兵勤王的;还有的则建议退守两淮,隔长江天险与逆军对峙;一时众说纷纭,各有洞见。皇帝听了半日,更不知如何是好,眉峰深锁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武德将军。
独孤敬烈为军方重臣,当此之时,说出来的话几有一言九鼎之功。但偏是这位最该决断军务的大将军不肯则声,众人也觉得有些异样起来,独孤丞相盯了儿子几眼,见毫无作用,忍不住出声低唤道:“逸德。”
独孤敬烈抬起头来,漠然地看了父亲一眼,仿佛根本看不懂父亲的示意眼色一般,依旧毫无开口的动静。
皇帝和蔼笑道:“独孤将军军旅精熟,此时正是为国谋划的时候。若有什么好计较,不妨也说出来令大家参详?”
独孤敬烈平静道:“臣没什么计较。无论皇上幸蜀还是入淮,臣都死守长安便了。”
众人大惊失色,谁都知道之后的征战定是艰苦卓绝,险恶难言,除武德将军之外,再无人能担起大浩军总帅一职。若他留守长安抵御来势汹汹的北平王,万一出了个差池,大浩的朝堂便连最后一根顶梁柱也没有了!皇帝头一个开言,道:“表哥说哪里话来?朕离长安,非要表哥护驾不可……”
独孤敬烈沉稳道:“皇上,若走傥骆道离关中,朝廷要用几天的时间?”他扫视一下帐中诸臣,淡淡道:“长安城关,及子午谷处数条蜀道入口,皆要小心守御,还要为皇上及后宫车驾争取入蜀时间——请诸位举一能担此任的大将,替我驻守长安!”
众人皆被他的森冷语气凛住,无人敢则一声。若是吐蕃等国南犯,禁军大将们挑选重将,也能守住长安。但如今率部而来的,是名动天下的北平王!禁军将领们大多在洛阳一战中折在他的手里,听到他的名字便有了心障,要守住长安,还要为皇帝离京入蜀留足时间,那是千难万难,无人敢出来担此重任。连独孤丞相也是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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