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回答:“是。谨遵皇祖父教诲。”
他心思翻腾,看见殿前侯脚边卧着校司空波斯猫儿,手捧着鹞鸟玩的正欢。胡不归不日前巴巴寻了玄色凶猛鹞鸟进奉温王眼前,为温王闲暇助兴。这活物鹰喙枭眼桀骜不驯难以降服,反倒勾起了殿前侯万丈热情。不过五日便将这一员猛将训成了画眉张敞,他口中低低哨音不时命令鹞子用尖喙梳发、挠痒,一脸享受满足看的令人生厌。
令狐詹继续说道:“帝王心智通彻天地,亦要恭谨孝敬,眼光长远。殿下可知为何司马炎选中何不食肉糜的司马衷为帝?”
李元雍说道:“请老师赐教。”
令狐詹又起身施了一礼,回道:“不敢。司马衷为人痴傻白痴,膝下一子却聪明过人,名叫司马遹,遹者音玉,是美玉无瑕意也。曾有禁宫失火,武帝司马炎登高观望。司马遹年仅五岁,却懂得调兵布防,并与皇帝言道:‘救火时仓猝之间,秩序混乱,皇上不可轻易暴露,要防备不测之事发生。’此子聪慧过人,是以晋武帝力排众议选中司马衷为帝,留下遗旨却是令此子继承大统,是为国家长远打算啊。陛下今如此悉心传授,亦是此意。殿下当戒之。”
李元雍震慑心神,说道:“皇祖父宵衣旰食为我谋划。我……受之惶恐。”
令狐詹对温王诚心感激之言并不予置评,声音一如平常说道:“殿下聪慧过人。当知走一步观三步,权衡取舍,在乎一心而已。”
李元雍心神不定轻轻嗯了一声。他向来最恨苦寒喜炭火酷热,岂料鱼之乐自身便如火炭耐受不住这等高温。那鹞鸟似通人意谄媚张开翅膀为其打扇。一人一鸟竟也情意绵绵……再照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得喂水喂饭洗漱起卧都在一处,还能为殿前侯按摩筋骨生一窝小鸟雏儿了……
温王身上微微沁汗,扯了扯衣袖唇角微抿颇有些烦躁。
令狐詹察言观色见李元雍面露疲乏立知其意,敛袖道:“臣老迈不堪,讲了这半日竟然觉得乏困,还望殿下恕老臣不敬之罪。”
李元雍温声说道:“令狐丞相字字珠玑,本王恭聆教诲受教不已。既然丞相神思困倦,便请回府,改日再为本王授课。”
秦无庸搀扶令狐詹缓步退出殿外。
殿中只剩二人面面相觑。鱼之乐看着温王眼神不善似是又要生事,索性转了脸仔细梳理着手中鹞鸟的羽毛。
那泼贱鸟便伸了脖子极为享受的双翅微颤。
李元雍于凝冰一般的沉寂中开口,他声音低沉萧瑟:“鱼之乐。”
鱼之乐“嗯”了一声才觉察不妥,立刻左手一扬将那鸟扔出了帐外。
鹞鸟长长惨鸣一声,扑簌羽毛从天飘落。殿前侯佯装无辜立时侧了头去看他。
这厮又在装可怜装无辜。
李元雍靠住铺错灵芝雕漆的匡床,目光遥远似是迷茫,良久说道:“你救了我两次。我心里承你的情。”
鱼之乐看他微微怔神精致侧脸惊心动魄。唇角带一丝迷人而不自知的微笑。他低低嗯了一声。
李元雍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皇祖父曾与我说过,他所倚靠者,唯我一人而已。他却不知道,我能依靠的,还多一个人。”
鱼之乐心中翻滚过滚烫酸痛滋味,掩住目光中晦暗情绪,垂眸不言。
李元雍说道:“是裴嫣。我在迁安王府独居多年,皇亲贵戚无人问津。若是比照古人说来,便如同魏无忌与赵胜一般危难真情,独善不容。裴嫣——像是我的哥哥,也像是我的朋友。我在世间,唯一可信任的,大概只有这样一个人了吧。”
心沉深潭碎地无声。鱼之乐微微苦笑,他抬手抵住眉心,手掌挡住自己眼睛,有无形酸涩不断涌出,令眼眶灼热。
李元雍仍不看他,只是沉沉说道:“封疆列侯,留名青史。为将之人,最希冀的,应该是马革裹尸还,建功立业战死疆场了吧。”
鱼之乐长吸一口气,回答:“不错。”
李元雍说道:“你要是能记住你那日公主府前说的知遇之恩,我必不负你。鱼之乐,你若不负我——我必不负你。将来史书刀笔忠臣录里,一定会有你的名字。”
鱼之乐漆黑眼珠斜斜一掠,见他独坐匡床,以手支颐惊鸿翩翩气度高华。艳丽面容蕴染淡淡光彩令人忘却呼吸。
鱼之乐转眼望向窗外枯枝阴天,冷淡回答:“臣谢殿下另眼相看一心栽培。殿下大恩大德,臣铭记五内,定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他冷冷说来这样的忠君报国言辞,话里没有半丝不耐不屑之意。李元雍心底笃信他字字道来毫不掺假绝不欺骗。他本来应当甚感欣慰心满意足才是。
然而为何心底被他字字冷漠之言重重锤击,以致悄无声息裂开条条不易觉察的裂缝,便渗透了难以诉说的哀伤,透入骨髓甚至令他感到软弱令他心中抑郁。
他别开眼看着殿中炉火熊熊燃烧。心情如坠云雾,为何他说出口中最可依靠之人是裴嫣之时,眼前飞掠过的,却是他独立宫墙阴影中缠绕自己右臂创伤,身姿沉稳刚健从容。对着他相貌悠悠出神,眼神探究藏着不知名的情绪。泼皮无赖妄图逃脱惩罚的种种情形呢……
这种软弱而又难以拔除的残酷的阵阵伤恸,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第四十章 楹联
屋漏偏遭连阴雨,破船又逢顶头风。
鱼之乐悻悻出了宫门恰遇见殷商好整以暇站在崇文馆殿外石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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