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悔将棉帕按到自己掌心里正汩汩往外冒血的血口子上时,有些小心翼翼道:“那个孩子……应当很是珍视姑娘的吧。”
因为他在将那块被他不小心掉落在地的棉帕拾起时的神情颇为心疼,还有些对他的恼意,若非给他那块棉帕的人是他珍视之人的话,他不会有那样的神情。
而他之所以会连一块棉帕都那么在意,想来是因为,“姑娘待他,一定很好。”
“我若不待他好,还有谁人来待他好?”冬暖故此刻的眼冷得犹如一把冰刃,好似能刺到李悔的心里去,“你们嫌弃他,我不嫌弃他,你们嘲笑他,我宝贝他,你们不要他,我要他,你们不疼他,我疼他。”
“他是我冬暖故心尖的宝贝,由我来疼他护他守他,绝不让任何人辱他伤他。”冬暖故眼神冷冷,语气寒冽,说出的话带着就算天下倾塌与全天下为敌也不能撼动她的心的决绝之意,让李悔的心为之惊愕震颤。
“姑娘你……”李悔震愕地看着冬暖故,看着她满是冷冽的瞳眸,心如狂浪频掀,久久不能平息。
他见过的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这样一个为了所爱之人而敢于天下为敌的女子,一个不畏世人眼光敢于将自己的情意直说出口的女子。
“大人想知道外子这二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可对?”冬暖故的心拧得紧紧的,忽然微微闭起了眼,与此同时背过身不再看他,待她面对着窗户外的竹林时,她才缓缓睁开眼,好似只有面对着满目郁郁葱葱的竹林,她才能继续往下说。
“恳求姑娘告知。”李悔的身子猛地一抖,再次向冬暖故深深躬下身,尽管冬暖故背对着他根本瞧不见他的一举一动,只听他用乞求的语气虔诚道,“求姑娘了。”
“我是去年立冬时节嫁给的他,我嫁给他时,他是南蜀国羿王府的世子,虽身为世子,却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独自一人住在最破败的小院里,府中任何一人都可以欺他辱他,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将他当人看。”
“他就这么独自在那个小院里过了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十二年……十二年来都只是与草木为伴的日子,大人,您能想象这样的十二年于一个身体病弱且还身有残缺的人来说,是如何的寂寞,抑或说,该是如何的悲凉?”冬暖故扶在窗台上的手隐隐颤抖着,不能自控。
李悔看着冬暖故的背影,认真听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面色白得可怕,心疼得难以言喻。
“可他已经这般,还是有人觉得不够,非要将他的心狠狠地伤害,才觉满意。”冬暖故忽然将窗棂抓得紧紧的,“大人知道被人一次次骂为野种,被人一次次骂说不该生来这世上的滋味么?”
“大人可知他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心伤得有多重么?”
“大人可知他连唯一的手都不能动弹时心里该是有多无助么?”
“大人可知他用脚做事做得有多熟练么?”
“大人又可知……他对自己生在这个世上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么?”
“他最大的愿望……”说到这儿,冬暖故深深低下头,紧紧闭起了眼,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已然震愕到面无血色浑身微颤的李悔,神色悲伤道,“只是活下去而已。”
生在这世上的人,或是追求权力地位,或是追求金钱,或是追求绝世武器,或是追求至上武功,有多少人的愿望只是想要活下去这般简单而已。
这样的人,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人。
“因为他不知自己的命活到何时,还能活多少个年月,他身为大夫,救得了天下患病之人,却独独救不了他自己,这是何其痛苦又何其悲哀的事情……”
“大人,您知道么?”冬暖故的眼神很是苍凉,她的心生疼得厉害。
其实,她怕,她很怕,怕她的平安忽然之间就倒下了,怕他忽然之间就撑不住了,怕他……再也不会陪着她,再也不会对她笑。
可她,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她能做的,只是陪在他身边而已。
“我……”李悔看着冬暖故苍凉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以为羿王爷是他的父亲,谁知不是,他以为段晚晴是他的母亲,谁知不是,他以为将他养大的阿爹阿娘是他的爹娘,谁知也不是。”
“他不知他的生身父母是谁,他不知他为何要背上‘野种’这个骂名,他不知他为何生来这个世上。”
“你们既是不喜他,又为何把他生来这个世上?既是生了他,又为何……不要他?”
冬暖故此刻不仅眸光颤抖不已,便是双手都颤抖不已,她眸中有怒有恨,她很想揪住李悔的衣襟来问他们这么残忍地对待她的平安都是因为什么。
可是她不能,因为她不是平安,她纵使再怒再恨,她也没有这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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