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早,我也没什么事,去东市吧。”李濂对他说,“你一直也不出门,前几日说想去看灯会也没去。”
他点头同意。
他一心想去看看长安城中最繁华的夜景,可却在出门时胆怯了。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这次李濂跟着,至少不会让他碰见认识的人。
却没想到直接被李濂领到了东市里一家茶楼上。
李濂驾轻就熟的走到了二楼沿街的隔间,坐下开始煮水、煎茶。
他则将窗子推开一道缝,贪恋地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李濂将分出的第一杯茶放到他面前,“尝尝。”
“还行。”他只抿了一口茶,就握着茶杯继续向外望去。
“就还行啊?”李濂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略有些不满的嘀咕了一句,而后说道,“一人一次,下一壶茶你来煎。”
陈昭笑着答应了他,隔壁似乎是有几个士子,在谈论诗赋经策。窗外嘈杂的人声听不太真切,仿佛置身于梦中,却又莫名觉得心安。即便是梦,也该是个和和美美的好梦。
茶被分过几杯之后,味渐淡,便不宜再饮。陈昭不得不从窗旁挪到火炉处,开始煎茶。
李濂拿到头杯茶之后,尝了尝,故意说道:“也没比我煎的好多少。”
“许久未练过,手生了。”陈昭看着李濂这幅做派,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濂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隔壁的谈话声逐渐大了起来。
这一听就觉得药丸,隔壁的那几个士子,竟然已经开始谈起了他大军围城、陈昭出降——这些绝对不是他们可以在此地议论的事。
“有些吵了,我让旁边稍小点儿声。” 李濂此刻简直想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你们就没听过有个词叫做隔墙有耳么,何况这隔断薄的连墙也算不上。
“你怕什么?他们真要说起来,也只会说你英明神武,绝不敢提篡位二字。”对面的陈昭已经放下了茶杯,双手搭在大腿上,坐得端端正正。一副我就是要听墙脚的样子。
……我怕的是他们说你、再被你听到了啊喂!
李濂只能寄希望于那些人中有一个能反应过来,打断他们这肆意的言论,哪怕是压低些声音也可。
然而事与愿违,从旁边传来的声音愈加清晰了起来。
“十三郎可曾看到那日的情景?”
“那日坊门都没开,街上不准行人,我自然看不到。不过我可是听说,那周帝肉袒面缚,一路膝行而前。”
“这都能忍?”
“我也觉得,要是我肯定忍不下来这口气,还不如一头撞死干脆呢,至少存了气节。”
“要是有一头撞死的胆量,也就不会大军一围城时,连战都不敢战就投降了。”
“张兄说得对。主上仁厚,不仅封了他国公之位,还时常有所赏赐。他竟都安然接受,还上表谢恩赏。此等行径,将祖先至于何处。”
“当真是……全无心肝。”
……
陈昭一直闭着眼睛跪坐在席子上,他不知道自己听了多久,也不知道旁边是何时再无声音传来的。
直到天色渐暗,闭市的鼓声响起,他才随李濂登上了在一旁等候已久的马车。
马车缓缓地向宫内驶去,他依旧是闭眼跪坐于其中,不发一言。李濂小心翼翼的凑到了他身边,伸出手,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
到了设宴的甘露殿之后,李濂本想对陈昭说,是你自己非要听的,现在这样能怪谁啊。
可看了看陈昭,出口的话又变成了“我实非有意。”
“我知道。”陈昭轻声说道,“我倒宁愿是你安排的。”
这样,也总比从京中普通百姓口中听到要好。
“他们说得是实话。若是要战,十六卫禁军有五万人,尚可一战。若是要守,长安城高墙厚,坚壁清野至少可守一年。”陈昭十分平静,就像是在说与己身完全无关的话,“可战可守,而我既未死战,也未死守,反倒以天子之身肉袒出降。确实是辱祖宗而负忠良。”
可他自认至少是不愧于城中百姓的。
是想以己身荣辱换万民安宁又如何?有谁会去管?他们看见了自己出降,便认准了自己贪生怕死!
后世史书可以这样说,朝中众臣可以这样说,李濂也可以这样说,可唯独京中之人不该这样说。
毕竟不是圣贤,有代天下人受过的胸襟,他也不甘心,不甘心被京中百姓这样评说。
在他们看来,难道自己拼死一战,以数万将士的性命换得多几个月的国祚就好了么!难道自己任京城被围、米粮断绝,城中死者相枕藉就好了么!难道自己在城破时不管不顾的自尽,将战火再引致国中剩下的几路州县就好了么!
他拿起桌上的酒,只饮了一口便嫌弃地推开,问李濂道:“不是要宴请我么?怎么连好酒都没有,全都淡的和水一样。我听闻北地有烈酒玉山酿。”
李濂心道……谁告诉你淡酒就不好的?
他对陈昭说:“是有,可我怕太烈了你喝不来。你若想要,我这就去拿来给你。”
陈昭点头,说道:“先拿一坛来吧。”
李濂摇了摇头,拒绝道:“玉山酿难得,我这里也剩三壶。而且它实在太烈,常人一壶下去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陈昭一瞪眼:“那就把三壶都拿过来吧,你不至于连酒都舍不得吧?”
李濂直想说,我还真怕你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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