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尔丰沉默片刻,苦笑说:“当初王人文和我都觉得突然将川汉铁路收归国有怕是不妥,但他选择为民请愿,我选择服从朝廷,想不到殊途同归,他落了马,我马上也要步他后尘。”
韦景煊说:“那倒未必。朝廷已焦头烂额,失去了控制能力,只要伯伯想,未必定会失去四川。”
“我这职位,是朝廷给的,宁可他们负我,不可我负他们。国家命运,气数使然,我个人能做的,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况,听说袁氏将重新走马上任,北洋军一出动,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韦景煊故意用话试探,本来听他说得忠心耿耿,心下犹疑,待听他提到袁世凯,便想:“这人应该已经听说爹被派来川省之事,却一句不提,他故意在我面前表达对朝廷的忠心,可能是怕我套他话,一旦坐实他对朝廷有二心,则罢免之事成板上钉钉。他提袁氏,则是对清廷犹存信心,可也未必没有他想呢。”
韦景煊决定赌一把,他说:“患难见人心,伯伯对朝廷忠心可鉴,相信太后和摄政王他们定能明白伯伯苦心。只是这么一来,伯伯更应该放了蒲殿俊他们。”
赵尔丰心想:“这小子怎么屡次怂恿我放人?到底是他和他老子串通,故意给我下套,还是他其实也投靠了革命党?之前,似乎听说韦守中的儿子与同盟会有瓜葛……”
韦景煊侃侃而谈:“这几个人,是引发起义的导火线,革命党至今拿他们作幌子,煽动群众,一味关着他们,甚或杀了他们,只有火上浇油,助革命威势,添朝廷误解,陷伯伯自己和四川于更深的危境,有何好处?”
“可是他们一心恨我,此时放了,倒还当我怕他们,出去后更肆无忌惮了。而且放了他们,我们若和革命党谈判,就少了一个重要的筹码。”
“所以不能白放。”韦景煊从怀中掏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交到赵尔丰手上,趁他看时,解释说,“这封《哀告全川叔伯兄弟书》写得明白,蒲殿俊等对革命成果感到满意,然继续下去,恐会动摇国家根本,使民不聊生,外部势力,趁虚而入,所以请求他们终止起义。只要蒲殿俊等十三人在上面签了字,当众一念,革命党这次的作乱由头就没了大半。”
赵尔丰看了信,犹豫说:“这得他们肯签名,但你也看到了,他们一个个横的什么似的,绝不肯在这种告知书上签名。”
“伯伯,能让我试一试吗?”
赵尔丰可能觉得韦景煊的提议不错,抱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同意他带着秦逸民去牢房劝说那十三个人。
韦景煊和秦逸民走入大牢。狱长已收到赵尔丰的命令,忙将他二人迎进自己平日坐班的房间,端上茶水点心。
韦景煊让狱长先去提蒲殿俊过来。狱长一走,韦景煊忙拉了拉秦逸民握紧的拳头,低声说:“师父,赵尔丰已经游近鱼饵,这时候别冲动。”秦逸民点点头,松了拳头。
韦景煊心里紧张,想:“决不能叫秦逸民现在就劫狱。他会功夫,溜起来不费事,我和那木可要成赵尔丰的出气筒了。”
不大会儿功夫,镣铐声响,蒲殿军被带了进来。狱长识趣地离开,但他留下两个狱卒,守在门口。
蒲殿俊神色憔悴,胡子拉碴,和韦景煊在北京遇到时相比,似乎老了十岁。他见到韦景煊和秦逸民,惊得睁了睁眼。韦景煊冲他微微摇头,蒲殿俊忙垂下双眼。
韦景煊让蒲殿俊坐下,叹息说:“蒲先生,你可受苦了。”
蒲殿俊不明他用意,没有出声。
韦景煊好声好气地说:“你参加过殿试,中过进士,也领过政府津贴,出洋留过学。政府对你,不是只有逼迫吧?”
“我不是为了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代百姓抱不平。可你对政府不满,可以举报,可以投诉,可以利用你主编的报刊杂志批判揭露,何必定要走极端,与匪党勾结,反叛朝廷呢?”
“蒲某人组织成立保路同志会,就是为了将大伙儿的不满上达朝廷,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至于勾结……勾结匪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韦景煊故作惊讶:“蒲先生,你们不是同盟会的?”
蒲殿俊瞪了他一眼:“我可以发誓,从没入过这个会。”
“唉,可是同盟会的人拿先生你们作幌子,到处生事。现下,已知的云南、湖北已经沦陷,湖南、陕西、江西、山西、四川等多个省正在闹独立。铁路督办大臣端方被人砍了脑袋。袁世凯重新上任,率北洋军准备反攻……人人都说,国家若亡,起因便是这次保路运动。而这次保路运动的发起人,便是你蒲殿俊先生。”
蒲殿俊连连摇头,脸现惊惶之色。
韦景煊心想:“我果然没看错,这人虽对政府诸多不满,却并没有推倒另立的意思,他充其量,不过拥护立宪制罢了。”他又叹了口气,说:“看来,外界传说你们和匪党联手策划此事,是冤枉了你们。”
蒲殿俊下意识地点点头。
“这就好办了。现在的四川总督赵大人,因为之前受命上司,行动过激,被匪党利用来制造了事端,已经懊悔莫及。我因认识先生,在他面前美言了几句,他让我带这份告知书来给先生,说只要你们十三人肯在书上签名,并当众朗读,立马就放你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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