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愉悦的——想也知道,等会儿祁云晏一抬眼看到自己时的心情该有多么复杂。
虽然怀着不为人知的心理,但她手中的动作却是行云流水般流畅利落,洗杯、落茶、冲茶、挂沫、出汤、点茶一气呵成,最终随手端起青花莲纹茶蛊款款走到床边,懒懒地往他面前一递。
祁云晏正看到一封弹劾自己,细数他“十大罪状”的折子,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随手接过了茶蛊,半揭开茶盖等了片刻,这才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的茶汤清而甘甜,香而小苦,手艺高妙,几乎与御前侍茶的宫人不相上下——若是收到身边专管泡茶倒是不错。他将茶蛊随意地搁在一旁,微微侧过脸来,刚想问他愿不愿意当自己徒弟,就瞥到了明黄色的曳撒下摆。
有那么几个瞬息,脑中一片空白,等到回过神来,只觉得四经八脉中的气血一股脑地往头顶冲。不知该如何反应,他逃避般得阖上眼……太好了,刚投效新主子就做出这般愚蠢的事。
语琪在一旁拢着手一派悠然地笑,眼瞧着祁督主素来苍白无血色的脸颊染上了微红……古往今来,美人颊染绯桃都是难得的风光美景,更遑论祁掌印本就风华过人,此刻薄红在素白的眼角双颊缓缓晕开,更是宛如玉色素瓷盛落红,渐渐染出一片勾人的风韵,说不出的动人。
她施施然地欣赏了一会儿,才轻笑着开口打破这一室尴尬的寂静,“朕的手艺可还好?”
祁云晏深吸一口气,撑起身子低头请罪,“臣御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语琪轻轻啧一声,挥手让他免礼,挑了挑眉道,“别扫兴,先来品评一番,朕的手艺如何?”
身为臣子的人,哪里敢对圣上妄加评议?祁掌印为难不已,眉间那细细一道淡纹皱得更深一分,颈部的白绢交领因刚才的动作敞开了些许,露出细腻莹润颈子和一截细长锁骨,他尴尬地抬手,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拢了拢领子,鸦黑长睫半掩凤眸,“臣衣衫不整,恐污圣目,实在罪该——”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行了,朕若真要治你罪早就治了,还会等到你自己请罪?”语琪漫不经心地一边道一边侧过身,提着曳撒在床沿坐下,收敛了脸上笑意,温声道,“朕来此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刚刚下朝,便顺道来看看厂臣伤得如何。”
祁掌印许久没有面临如此尴尬的境遇——一国之君坐在自己床上,而自己正衣冠不整披头散发身负轻伤动弹不得,对于习惯于掌控局势的祁督主而言,这种无法主宰的情形简直不能再糟糕。
不但糟糕,而且难以适应……他能在底下人诚惶诚恐的奉承巴结中保持从容,也可以在主子的赏赐与威吓中游刃有余,但是对于她这样态度温和的亲近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天生防备心重,面对这样的接近既做不到坦然接受也不敢拒绝,于是就有些手足无措。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睫轻声道,“谢皇上关心,臣并无大碍,明日就可起身,不会耽误差事。”他蹙眉看看床沿,“皇上龙体贵重,不宜在这种腌臜地停留太久。”略顿一下,他稍稍移开视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免得染上晦气。”
语琪也略略别过脸去,装作欣赏角落的一座紫檀嵌青玉插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若无其事地问,“朕没听清,厂臣说什么?”
要比无赖,语琪若自认宫中第二,估计没人敢称第一。
祁掌印怔了下,继而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掀起眼帘来看着她,以一副破罐破摔的语气漠然道,“皇上还是回乾清宫吧,臣这里脏,恐污了圣体。”
语琪不知道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说这话时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自己这次不能再装没听见了,至少得说些什么。她缓缓偏过头看他,细细思索着该怎么开口,若转移话题显得太刻意,若真的去安慰却又像是在揭他伤疤……无论如何,似乎都是得罪人。
他低着头没有看她,刚才那番话脱口而出,等于亲手将自己心头的一块痂揭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伤口……他只觉得两边耳朵都麻辣辣地发热,因为耻辱。
难堪的寂静之后,她略带疲倦的声音轻轻在屋内响起,“这宫中无数重檐华殿,又有哪一处是干净的呢?莫说殿宇,就是身边人,都不知道他们背后都站着谁,根本不敢轻易信任。”
略顿一下,她垂下眼睫,“朕将厂臣当自己人,也不见外了,今日索性敞开来,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朕坐在这皇位上,看着虽是尊贵,却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厂臣也清楚,朕母妃早逝,娘家势弱,再加上年幼登基,根本镇不住那满朝文武,更遑论宫内太后不善,宫外辅臣擅权……”她苦笑一下,倦怠地抬手捏捏眉间,“朕整日被困在这皇宫之中,根本接触不到外朝重臣,就算召人进见也无用,大臣多数三两结党,又有哪个会真正站到朕这一边来?”
这番话说出口,就算是交心了——这世上真正能打动人心的永远不是技巧,哪怕再娴熟也不是,而是真心。
片刻的寂静之后,祁云晏轻叹一口气,缓缓抬起眼来看着她,平日凉薄的眉眼间依稀有温和的气息,“皇上莫要如此,无论如何,臣总归都是站在皇上这边的。”
原本只想安慰安慰对方,却没想到能收到如此好的效果,语琪欣喜之下忍不住勾了勾唇,眼含笑意地看他,“有厂臣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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