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后来那仙子自然随他回了殿宇,红罗帐暖,自是一番颠倒。
他醉酒醒来,坐在那塌边想了许久,终是,又将那走马观花灯拿了出来。
场景瞬息万变,停在那一年,寒冬腊月,他衣衫单薄,入山寻死。
苍白孱弱的少年倒在深山的泥沼里,奄奄一息,周遭两匹野狼慢慢围上来,他本来是来寻死,可真的到了那一刻,却又生出惧意,他躺着,无力地望着虚空,心中想着,谁来救救他?
然后,恍惚便看见天际飘来一朵祥云,有仙者驾着九狮而来。
“乘九狮之仙驭,散百宝之祥光。”
“救人度鬼,闻声救苦。”
那时那人眉目疏朗,笑若清风拂面,仙气飘飘,哪里是后来老态龙钟的模样。
他来时,那两匹野狼便逃窜开去,羸弱的少年被抱起来,擦拭身上的污血,那人声音醇厚,如最烈的酒,饮进喉间,被呛出泪水,却又令人沉溺在那醉意之中,念念不忘。
后来,仙者把少年放在长乘神君的门前,才驾着九狮离去。
灯火熄灭,何欢君捂眼轻笑。
身后醒来的仙子一双玉臂缠上来,问道:“神君怎么了?”
何欢君回头看她,广袖一扫,将她送出殿宇。
再无旁人的殿宇中,何欢君又点燃那盏走马观花灯。
场景一换,是他替纪青山化解杀业引来九天神雷的那日,电闪雷鸣中,也有一个屏障护着他,远处似乎有人在说话。
何欢君拨开那云雾,缓步走去,只见一个仙者朝一个面容冷肃的女子拜着。那女子头发蓬松,戴着玉胜,身后一条豹尾,分明便是西王母。
“西王母,这孩子用情至深,你便为着一分感同身受,便当怜悯于他,救他一次罢。”那仙者向西王母恳求。
西王母道:“拿你的定颜珠来换。”
定颜珠,仙者岁月漫长,数万光景,但皮相也不免受岁月无情侵蚀,成仙者皆有天赐一颗定颜珠,能将容貌永驻。西王母乃上古之神,活得与天地同久,早已失去本来面貌,她也曾有一颗定颜珠,可她当日求而不得一分深情,便赌气毁掉定颜珠。失去定颜珠,便只能用仙术幻化出容貌,可维持时间难久,总要耗费仙力维持皮相,她如今后悔当初,这仙者既来相求,当然要以物换物,得其两全。
仙者也只犹豫了一瞬,便剥出定颜珠递给西王母。
那一刻,他瞬间老去,青丝如雪,也长出白须,只是毕竟为仙人也,脸上倒还是光洁,只眼角有些许细纹。西王母得了定颜珠,便出手救了那险些丧命在神雷之下的少年。
灯火倏地熄灭,何欢君又举刀去刺心口,引血流燃灯。
第九章
那年,战事纷起,各家各户的壮丁皆被拉去充军,纪青山自是不可避免。
他乔装改扮随他入伍,沙场无情,枪林箭雨多少危险,他为纪青山攀爬过多少山峰,为他涉过多少幽谷,只为寻来灵药救治他的伤,他为他冲锋陷阵不顾x_ing命,得来的功劳全都记在纪青山的头上。
灯火又灭。
何欢君终在这灯灭的一缕青烟中泪如雨下。
如果,如果他不是一直追随着纪青山的身影,如果他不是一直看着纪青山,如果他回头,哪怕就回头一次,他也会看见,在他为纪青山几番涉险之时,他的身后,也有一个人远远望着他,替他化去后背刺来的刀剑,接住他从悬崖坠落的身影。如果他回头,哪怕就一次。
他也会看见那一道须发皆白的身影,眉目疏朗,正对他笑。
可那八十六载,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正如纪青山,一次也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看见他。
酆都城。
何欢君将走马观花灯还给酆都大帝。
“多谢大帝借灯,日后若有用到何欢之处,尽可开口。”
酆都大帝道:“神君不必客气,我与东极相识数万年,交情不浅,你既是他的友人,有事我定然不会推诿。”
“多谢大帝,只是,何欢还有一事相求。”
“哦?神君但说无妨。”
“大帝可否将他在人间的命数告知于我?”
“这……”酆都大帝露出为难之色。
“大帝放心,我并非要去改他的命数,也不会破他命格,我只是想……”何欢君顿了顿,慢慢说道,“只是想去看看他。”
“原来如此。”酆都大帝登时放下心来,提笔一挥,一个卷轴凌空展开。
“此已是他的第三世。第一世他自小便家破人亡被一道观收养为弟子,修道十年,一夜茅塞顿开悟出大道,本可以得道升天,但天雷瞬至,将他活活劈死。第二世,他家道中落,妻离子散,无奈遁入空门剃度修行,佛门修行十年,他功德圆满,又被天雷劈死。如今第三世,他还未修道,投身在桃水稷泽的一户人家,正是娶妻生子的年纪。”
酆都大帝的话还未说完,便听何欢君道了一句“多谢”,随手招来一朵祥云腾云而去。
人间,桃水稷泽。
“桃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是多白玉,其中多渭魚,其状如蛇而四足,是食鱼。”
这是万年前那八十六载里,何欢君曾熟悉的地方,如今再涉足于此,那被他遗忘的过往纷踏而至。
如今这里再不是当初荒无人烟只居虫鸟的世外之境,沿桃水西流,两岸皆是人家。炊烟袅袅,田间劳作耕耘,溪畔孩童嬉戏,一幅人间烟火。
何欢君隐去周身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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