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粮便全拿来作军粮,稍有余财便全供出来铸兵器,同仇敌忾,豪气干云。
义军因装备简陋又少章法与朝廷军一交手便死伤无数,却仗着万众齐心一路打一路聚众,五十余日来虽未占得先机,却也并未明显败退。
于时阳春三月,京中混乱不堪,却正值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本欲报国,却成偏安。
陈韶听说叛乱军民经久不灭之后,发出的便是这样一声慨叹。
“将军急什么,古往今来布衣举事,若非被一夕镇压也迟早会自行覆灭。何况当今世态迥异于暴秦后汉,既无外戚弄权也非奸佞欺君,远不至于积民怨数十载。一场霜雪一场饥荒,由他们激愤个三五日,能成什么气候。今上亦并非庸主,肃清这区区叛逆,只待朝夕。”玉竹从青琐手中接了杯茶递给他,微笑间颇含了三分不屑的寒意,从容道,“叛军一起,太多人都盯着战报反忘了江南逆党之事,我倒以为这才危险。他们虽沉寂数月或有更深远的筹谋,将军且厉兵秣马以待一举平定江南,何来偏安之恨?”
天香正临风执了一枝新绿柳枝,柔条冉冉,生雾萦烟。她闻言回眸而笑:“日后将军怕是想要偏安也不得了,我等还欲倾力助将军奠山河以朝天呢。”
陈韶紧握茶杯,锁眉不语,触目间融融春意俱化严霜。他含了隐约的焦灼与微薄的愠怒低声问:“祁大人……还是没回来?”
天香松手,那柳条便顺风漾去,嫩于金色软于蚕丝,仿佛正是这江南春深中一寸fēng_liú最好的佐证。她迟疑地回答:“眼下正值春种,大人体恤民情方出去寻访……况且北方动荡,各方郡守都忙着树清誉以安民心,大人这也是未雨绸缪。望将军理解。”
陈韶仿佛没有在听,反是极突兀及不合时宜地又问:“他对那些农民,是同情的吧?”
未料他直白若此,天香默默不言,但听他向来沉着浑厚的语调第一次浸上某种但伤知音稀的落寞寂寥:“有国才有家,祁大人只道农人饥寒之间造反实在堪怜,但若我怜他们百官乃至君王都怜他们,又要多死多少无辜百姓?当我疆场御敌,矛戈所向,我又岂不知他们同样是父母生父母养的娇儿是思妇望断的良人,又岂不知他们不过是应了敌方的征召去讨口饭吃,和你我本就是一样的人?但假如我因此弃兵甲以全其性命,才真是令君主蒙尘生灵涂炭置家国江山于绝境——他不明白吗?他怎么就不明白?”
“将军识度深远一片丹心我等都明白,此际一味哀怜不过是……妇人之仁而已。”依然镇定开口,玉竹转了目光望向浩渺清空,又道,“祁大人长于诗礼之家不识军旅,将军且莫挂怀。”
“这些布料拿去给孩子制几件春衫吧,这节令眼看就该热起来了,小孩子好动,缺了衬体的单衣总是不便。这些,可以留到冬日再用。”祁云归示意身侧的侍从递上细薄的麻布和粗厚的棉布,亲手接过送到衣角沾满露水与新鲜泥土的中年男子手中,温和笑道,“农桑为民生之本,你们且日日循时耕作,余事不要挂心,若衣食尚有不济之处,要和官府说。”
脚下被丰沛春雨润泽的土壤散发着清新饱满的芬芳,站在这层层叠叠的香气与绿意间的男子双手接过布料抱在胸前,感动近乎零泪:“苏州原本久经贼人作乱之苦,蒙大人整治才稍得安宁,如今大人竟亲访乡里关怀备至:此等大恩,草民没齿难忘……”
一旁挎着竹篮的垂髫小童眨了眨眼,似懂非懂间也学着端端正正地一拜,咬着一口清脆童音道:“草民谢过大人。”
见祁云归和男子谈得亲切,宋梨画闲来无事,索性倾身笑着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冯川,但他们看我长得瘦小,都叫我小草……”说完小孩眼中泛出淡淡沮丧,但只一瞬就又重新绽放出蓬勃鲜明的光,“但是不会一直这样的!我很快就会长大,变得壮实聪明起来,种好多粮食,割好多草,成为我们村最能干的男人!”
宋梨画对他的活泼开朗大为惊异,当下笑道:“好志气!将来你长大了,可要好好孝敬你爹娘,知道吗?”
“嗯!”小孩用力点头,一脸的坚毅。
“……我所愿者,便是农耕之人长久怡然,一来不为饥寒所困,二来……”祁云归言至此略作停顿,深深看定男子的眼睛,意味深长道,“不为战乱所苦。”
男子了然再谢:“得遇大人乃苏州百姓至幸,我等必深感天恩潜心事农,绝无丝毫怨怼……”几句感谢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几遍,自知没什么新意却还是忍不住动容,“我生养于苏州耕种逾二十载,经了多少届父母官而未有如大人者……”
“缘是圣朝清平,近年愈重农耕,来日更可无忧。”祁云归微笑微笑,是时曜日西倾,光景西流,他只觉在此停留了太久想要回去,便见方才低头专心教宋梨画结草环的冯川蓦然扬起小脸,清澈的眼里溢满困惑,脆生生地问道:“可是我听说皇帝陛下特别残忍,都不肯给北方农人们吃饭,还要向他们征好多税,他们没办法,正为此打仗啊?”
宋梨画闻言一震,松开草环下意识地看向祁云归,三月温软春光悉数凝作秋霜。男子在短暂的惊愕后勃然而怒,狠狠瞪向冯川厉声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账话?”
祁云归不语,只静静看着男子极端惊惧之下一张脸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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