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亭忽然笑了。
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咬着牙揭开一道曾经险些致命的伤疤上裹着的绷带,预计着血r_ou_模糊的景象和锥心刺骨的疼痛,谁知打开一看才发现下头的伤口竟已结起坚硬的疤,不痛不痒,很快就会自己脱落痊愈。
列府中人的反应既出乎他意料,但似乎又在意料中,因为他早知道他们都是那么善良宽厚的人。
可他们越好,他越不能赖在这府中不走——他如果连自立于天地间都做不到,那又哪里配得上他们待他的好呢?
“列大哥,云亭只是……想学着养活自己,”他没回答列战英的疑问,只心平气和地道,“过去十一年我都被人当玩意儿养着。可我现在已脱了乐籍,凤王殿下说我从此后就是大梁子民了——所以我想和其他人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双脚挣饭吃。”
列战英本就不是善言善辩之人,沈云亭如此恳切的一番话,他其实也觉得很有道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原该自立自强。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没办法释然的拍着他肩膀对他说一句:“你说得对!”
最终他勉强道:“你不是要去义学做夫子,那便是自食其力了啊。你若是觉得在这里吃住过意不去,每个月交些银钱当做房租嚼用好了……”
沈云亭莞尔:“大哥,将军府的房钱和吃穿用度,岂是我付得起的?若随便交几个小钱就心安理得的继续住下去,那不是自欺欺人吗?何况……”
……何况你始终是要成亲的呀。
“何况我将来也是要娶妻生子的呀,”沈云亭语气轻快,“难道到时带着妻小一块住在大哥府上?现在搬出去,就当提前学习预备了。”
话说到这份上,列战英明白他去意已决,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愤懑,却又很清楚这愤懑来得毫无道理——沈云亭绝没说错或者做错什么。所以他只得硬生生的咽下这莫名的情绪,沉声问:“那……你打算何时搬?”
“明天。”沈云亭答出这两个字后,本就一直在哭的小满一跺脚,捂着嘴扭头跑了。
“这丫头……”小绿对沈云亭行了个礼,强笑道,“沈公子别见怪,她只是舍不得你。”又对列战英道:“将军,我去看看她。”
列战英微微点头,却没心思顾及她们,他强压着那股怒气不显露在语气中,盯着沈云亭问:“这么急?你搬出去住在哪里?房子找好了?”
沈云亭依旧微笑着:“殿下恩典,让我住在义学中,夜里也好帮手看顾一下学生们——明日起义学的其他先生和仆佣杂役之类的就陆续到了,我早些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哦,原来你什么都早想好了,可偏偏要等到搬走的前一晚才跟我说。
列战英觉得胸中那股气闷要压不住:“你既有打算,那我便不拦着了。”可他从不是冲动暴躁之人,说完便自觉语气生硬,又找补道:“明早让大暑赶车送你,帮你安顿。”
沈云亭摇头:“不必麻烦大暑哥了。我东西不多,自己能拿。”
列战英深吸一口气,点头道:“甚好。那你早点歇着。”说完转身大步离去,沈云亭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苦笑——列大哥好像真的有点生气,待自己去义学安顿好了,再找他赔不是吧。
立夏闷闷不乐地送沈云亭回房,一路上屡次欲言又止,一直到了门口仍没说出挽留的话来。
房里亮着灯,竟是小满已先一步回来了,正在像往常一样准备沈云亭盥洗就寝的用具。
她眼睛仍是红通通的,见他二人进来,无声的行了个礼又转身去忙忙碌碌。立夏低着头说了句“公子,我去端热水”就想走,沈云亭却拉住他手:“等等。”
他将立夏拉到小满身旁,对二人柔声道:“对不住,是我不好。突然就要搬走,也没提前和你们说。”他伸手摸摸小满的头发,“别生我的气,好吗?”
他顿了顿,又十分歉然地道:“本来答应教你们识字念书的,这教到一半……真的很对不住,你们今后若还愿和我来往,府中不忙的时候可以到义学来,我接着教你们,可以吗?”
小满忍了许久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沈公子,你跟将军说的其实我都懂……你不用跟我们说对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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