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窗户。
屋檐下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胖丫头气急败坏冲进房里,恨得直跺脚:“太太,您看!”
她手里拎着一件半旧的雪白襕衫,往杨娴贞跟前一递,回头怒视跟在身后的小丫头,“这小蹄子,熨衣裳的时候竟然敢打瞌睡!姑爷的衣裳都被她烫坏了!”
小丫头哭天抹泪,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
杨娴贞接过襕衫细看,发现衣领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黄斑。
熨衣裳的焦斗是她的陪嫁之物,带木柄把手,用的时候往里头装上烧红的木炭,熨衣裳又快又平整,比外头那些铜焦斗好用,就是用的时候得警醒些。
小丫头是专门管洗衣裳、晒衣裳、熨衣裳的,天天干一样的活计,自觉不会出什么差错,今天不小心打了个盹,焦斗烧得滋滋响,衣裳上顿时多了个麻点。
胖丫头气呼呼的,转身在小丫头脑壳上不轻不重敲两下:“让你瞌睡!让你瞌睡!”
小丫头呜咽一声,不敢躲。
杨娴贞待下人一向宽和,挥挥手,“算了,只是件旧衣裳罢了。”
这件襕衫是孟云晖从老家带到北京的,和一堆棉袜、布鞋放在一处,杨娴贞时常见他把衣裳翻出来让下人晾晒,但从没看他穿上身过。毕竟是件旧衣服,仔细看,能看出衣襟前隐隐约约有几道洗不去的油污,袖口还有明显的缝补痕迹。
孟云晖现在也是做官的人了,不可能再把这件破旧襕衫穿出门。
胖丫头还在数落小丫头,门外传来门房和小厮说话的声音,杨娴贞喜道:“官人回来了!快备面茶!”
孟云晖神情疲惫,眉头轻皱,踏着清冷月色缓步进屋,脱下官服,摘掉纱帽,换上一身银泥色家常松罗道袍,走进侧间。
一眼看到摊开在炕桌上的雪白襕衫,他愣了一下,脚步凝滞。
杨娴贞笑意盈盈,捧着一碗温热的面茶走到孟云晖跟前,“官人劳累,先歇会儿再用饭?”
孟云晖眉头皱得愈紧,几步走到炕桌前,抄起襕衫,脸色黑沉,“怎么回事?”
杨娴贞的笑容凝在脸上,成亲以来,孟云晖一直和和气气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用这么严厉、这么生疏的口气和她说话。
尤其是还当着丫头们的面。
他的目光冷飕飕的,阴寒凛冽,竟叫杨娴贞心生恐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胖丫头看一眼不知所措的杨娴贞,狠狠心,伸手在小丫头背后轻轻推一下。
小丫头扑倒在孟云晖脚下,一抬头,看到一双冷淡无情的眸子,吓得哇哇大哭,“姑爷饶命!小姐看今天天色好,让奴把衣裳翻出来晒晒,奴打、打了个瞌睡,不小心把衣裳熨坏了。”
孟云晖面无表情,淡淡地扫小丫头一眼,“不要再有下次。”
小丫头趴在地上,点头如捣蒜。
胖丫头看孟云晖仍然怒意未消,悄悄摸到灶房,让婆子赶紧送饭。
已经回锅热过两次的饭菜送到正房,夫妻洗过手,坐下吃饭。
即使是夫妻独对,孟云晖依然坐得端正笔直,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夹菜的动作、吃茶的姿势,一丝不苟,挑不出一点毛病。
杨娴贞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柔声道:“官人,衣裳……”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孟云晖一口打断,“只是件穿旧的衣裳,你不必在意。”
话是这么说,可吃过饭后,孟云晖没留在房里安歇,转身去了书房,“娘子先睡吧,我要抄一篇折子。”
杨娴贞等了一夜。
摇曳的烛火映在茜色床帐上,罩下一片朦胧的昏黄光晕,她鬓发松散,合衣半倚在床栏上,从天黑等到天亮,眸光黯然。
次日清晨鼓楼钟声响起,丫头们起身洒扫庭院,间壁人家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孟云晖始终没回房。
那件旧襕衫,被他锁进书房的大衣箱里了。
小丫头战战兢兢,给杨娴贞赔罪:“小姐,都怪我。”
杨娴贞对着铜镜拢拢发鬓,淡淡道:“一件衣裳罢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表情是不在乎的,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曾天真地猜测,那件衣裳可能是婆婆为孟云晖缝补的,所以他才会这么重视那件旧衣。
然而,他捧着衣裳出门的时候,喃喃念了句古诗,声音压得很低很模糊,但杨娴贞还是听清楚了。
他念的是,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刻苦勤学一年多,杨娴贞已经能认得几百字了,巧的是,她前几天刚背过这首唐诗。
她明白,孟云晖口中念的是风波菱枝,心里想的却是下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即使知道相思无益,只是徒然,他仍旧念念不忘,愿意为之惆怅终生。
何方闺秀,能令孟云晖辗转反侧,生就如此刻骨的情思?
看那件衣裳的成色,应该是孟云晖在老家时结识的女子。
杨娴贞攥紧梳篦,默默道:不过是少年往事而已。
三天后,杨娴贞回娘家省亲。
本来是打算住上五六天,和姨娘好好团聚的。
这天,大太太忽然把她叫到正院,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你阿爷很器重女婿,任命已经下来了,你早点回去,预备盘缠,收拾行李铺盖,女婿本来就是南方来的,倒是不怕他适应不了。”
杨娴贞一头雾水,孟云晖是庶吉士,一介文官,根本不用赴外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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