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冬天的阳光强度无力、完全没法驱散清晨的寒冷,但明亮的光辉给人要缓和的错觉。郭绍坐在上面那把椅子上,身体笔直,头盔放在旁边的桌案上放得端端正正,身上的衣甲也是干净整洁。
刚刚点卯,一众人纷纷转头看着他。姿态气质很能影响身边的人,大伙儿见郭绍的形象,无不面有敬畏,没人开玩笑了,连史彦超也悻悻然老实听着。
郭绍说话也十分干脆简练,没有半句废话、也不引经据典,一会儿工夫就把最近的事说了一遍,省得浪费大伙儿的时间。他的语速不快,大家都能回过神来,不过说得十分流畅。
这时进来一个小将禀报:“禀枢密院王使君来了。”郭绍道:“有请。”
说罢带着众将走出大堂,在门口等着见王朴。不多一会儿果然见王朴快步走了过来,众人抱拳以军礼想见,王朴拱手作揖,说道:“正巧过几天驻军要轮换值守,老夫送各军布防图过来,繁文缛节便免了,一会儿老夫还得去侍卫司。”
王朴走进大堂,在旁边的椅子下坐下,这才从怀里小心拿出几张出来,翻来看了一番递给郭绍。郭绍也先浏览了一遍,说道:“西华门交给内殿直?”
“对。”王朴说道,“虎贲军是殿前司主要的野战人马,无须复杂太多宫禁防卫,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郭绍点点头,递给殿前司的大将确认调防军令。心道:看来符金盏还是很有手段的,看这情况她已经陆续把诸班直给控制了,放心才会这么做。
众人检查了一遍,纷纷表示没有问题……枢密使亲自送的军令,基本没问题。这时郭绍便随口客气道:“王使君既然来了,到书房喝口茶?”
不料王朴径直道:“也好。”
郭绍倒是微微有些诧异,刚刚王朴还说要赶着去侍卫司。他便对众人说道:“大伙没什么事就散了罢。”
于是带着王朴去自己办公的书房里招待。王朴坐下来,等胥吏摆上茶后,这才说道:“禁军已经整顿得差不多了,郭将军觐见太后时,可曾说起过对外用兵、打算从何处下手?”
郭绍沉吟片刻,正想着攻蜀的选择是不是周全,毕竟王朴是枢密使。
这时王朴又淡然道:“中原多年战乱,人口死伤、逃亡过多,只有那么多人那么大地盘,怎么治理都治不出花来,要增强国力还是抢夺别国的地盘见效最快。”
“确实如此。”郭绍几乎要举双手赞同,又不动声色问道,“今中原南方已无太大威胁,王使君不主张继续进攻幽州?”
王朴愣了愣,他似乎想到了年初在涿州北大战、周军完全处于下风的事,缓缓开口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今先帝驾崩,国家好不容易稳下来,攻辽冒险非上善之法。先动南方才是稳妥的作为。”
郭绍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来,走到桌案旁边,拿刀子划了一块纸递给王朴。做完他才想起来,这个做法曾经魏仁溥干过,果然人是容易相互影响的么。
王朴一看:“蜀国?”
郭绍道:“暂时在想这个地方,王使君以为如何?”
王朴沉吟道:“得先拿下汉中和荆南……荆南本来奉中原为主,如果愿意纳土最好,不然也可以借道。主要是汉中(山南西道),拿下汉中能缩短我朝进军补给粮道;而蜀军则只能远道翻巴山供粮运兵。”
郭绍道:“届时太后召集大臣,在御前议一番才好部署。”
“甚好。”王朴应了一下,便起身道,“老夫先告辞了。”
郭绍送走王朴,又拿出调防军令仔细琢磨了一番。具体部署是要安排给各军武将去办,但他得搞清楚从布防用意到实现过程的途径;不能干着一件事,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做到的;好在他在禁军干了多年,从高层到底层的调动都很熟知。郭绍习惯在意某一件事的各种步骤细节组成,大概是思维习惯,因为一直以来他对世界的认识就是分子原子等微粒组成。
在殿前司衙署呆到中午,随手过问一些出现在眼前的具体军务。当值的时候他一般至少要花半天时间在殿前司,这些都不是他想办的事,只是习惯把时间泡在上面,尽力而为、比较安心……一段时间内只有一两件重要事是在他的计划安排内。
吃了午饭,今天郭绍既不去军营,也没有径直回家,而是去了城西陈夫人的院子。
午后的晴天,陈夫人里很宁静。郭绍在厅堂里喝茶等了一会儿,随意看着此地的景象。东京各个层次的宅邸都比较相似,但每个人住的地方气息又不同;陈夫人这里有种很刻意的清雅,乍看装饰简洁、颜色单调,但比如仿秦汉时期的仿古家具就能看出她的矫情。有人布置简单是图省事,但陈夫人是纯粹去刻意追求那种淡雅。
不过她的矫情并不让郭绍厌恶,反倒觉得有意思。
不多时,便见陈夫人款款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浅色的襦裙,没有多余的颜色,但能看出那用料裁剪十分合身精细,脸上居然还遮着一层非常轻薄的纱丝。“妾身见过郭将军。”陈夫人施礼,从低垂的眼神到拿捏十分恰当的动作都十分讲究,郭绍估摸着真正的大家闺秀说不定还不如她。
郭绍笑了笑,也不站起来,随手指着旁边的坐垫道:“承蒙陈夫人款待。”
陈佳丽带着很刻意的羞涩,在旁边款款跪坐下来,伸手一手拿茶壶,一手托住底部,十分准确地倒茶进郭绍的茶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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