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头儿却说。“不用了,不用了。看了一辈子的颜色,花花绿绿的甚是累眼累心,也是时候休息休息了。况且,若铅华洗净,黑白更接近人心,这样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老头儿说完又笑,“九王爷,顺其自然,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临走前,蔡老伯交给萧池一个木盒。
那盒子他见过。数月前,他还未成婚,雪野湖小舟上,这老头儿在舟上煮酒。给他看的就是这么一个盒子。
盒子里珍宝几件,他挑来挑去,没有什么特别看上眼的,最后选了一只算不上完美的金丝棠花。
“前几个月,雪野湖上,老朽就说过,若是有朝一日,连琉璃之色都辨不得,还留这些有什么用,不如趁早替它们寻一个有缘人。这一天,终究是来了。这些东西,便都送予九王爷吧。层红叠翠我是看不见了,不过,也许那丫头会喜欢。”
九王府。叶棠坐在床上,抱着那个萧池带回来的木盒子。
翡翠水滴的坠儿,金雀衔珠的发钗,甚至还有一盏七色琉璃灯。
她看了半天,忽而将盒子合上,掀了被子下床,跑到萧池桌前,趴在他跟前问,“九王爷,蔡老伯的眼睛,当真看不见颜色了吗?”
“嗯。”
叶棠叹了口气,想起来之前去他摊子的时候,老头儿指着一枝樱直说还是浅了淡了。
明明那樱花已经是荼靡之色,她还是看着老头儿将颜色又一连上了几遍。
“他画了一辈子画。眼睛尤其重要。分不清颜色怎么能行?”
她转身,披了衣裳就要开门出去。
九王爷从案后起身,挡在她面前,“你去哪?”
“我去问问和风,这毛病他能不能治。”
萧池拥着她坐回床上,“太晚了,明日吧。”
不过才几日功夫,九王府里,叶棠便堂而皇之霸占了萧池的书房。
此刻,她正一手托一个小瓷瓶,一边歪着脑袋咬着笔杆一端。
忽而有人敲了敲她的头,“笔端直,身坐正,方可落笔。”
叶棠听了叹了口气。将咬着的笔从嘴里拽出来,坐直身子。
蔡老伯虽辨不得颜色,却一眼便看见了叶棠手里拿着的那支笔,上等紫毫,尖如锥利如刃,落笔起笔当锋芒毕露。
再仔细一看,那笔端还刻着一个“澜”字。
皇家规矩,每逢皇子出生,圣上便要送皇子一样东西,并亲手在那东西上镌刻其表字,用作出生礼,以示亲慈。这出生礼,一旦被圣上选定送出,将伴随皇子一生,百年之后也要同葬。皇子不论所得为何物,皆视之如命。若中间毁损,当为不敬不吉。
是以,每逢有皇子降生,这圣上所赠之物也备受关注。众人皆知,当朝三皇子得的是一块璞玉,四皇子得的是上古名琴,九皇子得的是什么鲜少有人提及。不想九皇子得的居然是一只紫毫。
这紫毫,旁人不识得,他蔡老头可是识得的。
闻宫中贡笔,笔杆直挺,毫尖锐却润,最难得的是笔杆通身透紫,历来为御前专用。这分明是圣上用过的一支御笔。
蔡老头儿既然是识宝鉴玉的行家,便也深谙当下几位最出名的书画圣手。此时再看,笔端一个“澜”字,该是圣上亲手刻下无疑了。
可仔细看那“澜”字上,却不大不小印了一个牙印。
老头儿还觉得奇怪,再看叶棠,发觉她每次将笔含进嘴里的时候,都要偏偏咬到那同一个地方,刚好将牙印印在那个字上。
老头儿眼角一抽,随即一阵心疼。这丫头咬得可是九王爷出生圣上御赐的笔啊,九王爷的命根子。若真细究起来,那一个牙印便足以治她的罪了。
九王府庭院里,明黄烈艳全都不见,只剩了山寒水瘦。千山鸟飞绝的时节,一枝枯柳上独独栖了一只又肥又白的鸟儿。鸟儿似乎有些怕冷,站在枝上缩成一个小白球。
难得九王爷会主动抬袖,那小东西见了,叫了一声便扑了下来。如叶棠一般将它拿在手心里捋了两下,小东西甚是享受一般眯起了眼睛。红红的鸟喙又尖又冷,却在他掌心轻轻蹭了两下。
蔡老伯跟在萧池身边,忽而觉得身边这位有些不像平日的九王爷。他以前何时会关心过这些生灵。又想起书房里被叶棠咬在嘴里的那支笔,老头儿笑说,“九王爷自在惯了,可要当心一不留神被人咬得死死的。”
萧池听了,手掌轻轻一托,小东西便又飞回了枝上,笑道,“老伯哪里话。”
他顿了顿,又说,“若真是如此,只怕我也没有办法。”
书房的门被推开,叶棠吓了一跳,以为是蔡老伯又回来了,忙坐直了身子。一看是萧池,她松了口气,便又趴回了桌子上。
“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蔡老伯呢。”
她已经在这桌前正襟坐了整整半日了。好不容易趁蔡老伯出去她才松口气,趴下歇会儿。
萧池站到她跟前,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学着蔡老伯的语气,“笔端直,身坐正,方可落笔。”
她闻言一扭头。“你竟然敢偷看?!”
他眉毛一挑,“这是本王的府上,你在本王的书房,何来偷看一说?”
顺手拿了桌上她画好的一个瓶子,托在手里看。
半日功夫,她只画了两个瓶子,可各色颜料却摆依次摆开,铺满了半张桌子。
她叹了口气,说,“蔡老伯看不见颜色,可这颜色,我自己总也调不好。总觉得如何落笔都不好,都有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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