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真迹,那更可以展了吧?”
此时霏霜没了顾虑,点头表示赞同。
小虎却还是摇头,脸上写满不情愿。
“别那么小气。你要想啊,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啊。”子衿继续劝说道。
“我怕弄丢了。”小虎的视线始终没离开那个包袱。
“哎,有我在你怕什么呀?”
小虎警惕地后退了好几步。
霏霜明白他的心思:“你是怕这幅字展得久了,气味都散了,对不对?”
“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葱蒲桃枝在下,香蒲在中,竹藤最上,把字帖置于编织好的草席上,可保气味七日不散。”
霏霜像念咒语一般说得飞快,小虎的眼睛瞪着极大:“你怎么知道这个秘方,我先前……”
他卡在那里,子衿插嘴道:“没想到老狐狸的本事可真大,这么古怪的东西也懂得做。喂,小家伙,这回儿你可没话说了吧?”
小虎的头又低下去,看得出来他还是很舍不得。
不过他也没反对。
赏书会定在八月十五中秋夜,王老爷再度提堂的头一天晚上。
子衿还不忘赚些赏书的程仪,价格不菲,需得二十两银子一位。他自己的说辞是,这样便可自动把人过滤掉一些,好增进与陆机大人的接触机会。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现下是装了满满一匣的银子,至于认人……他总算想起正事儿来了。
“师妹,咱们也不认识陆大人呀,这可怎么办?”
小虎倒是有了计划:“看眼睛。”
子衿和霏霜俱是一脸茫然,小虎解释道:“他不是叫陆秋毫么?要炼成这样一对眼睛,素日里看的东西定然少不了去,就像写字写多了改不了笔迹一样,看东西看多了也改不了眼神的样子。你们看,就像这样……”
他把眼皮轻轻阖下半分,眼珠子也往中间稍稍挪近半分,看起来失去了一些神气。
“这就是典型的‘秋毫眼’。虽然各人有些差别,但到了他那个境界的必然如此。就是咱们精通相术的师父也没法把这个习惯掩盖过去。放心吧,我肯定认得出来。”
子衿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银子好看些,复把头低下:“我看没啥差别呀。”
霏霜则笑道:“小师弟,你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
“师姐,我已经长大了,能不能不加个‘小’字?”
这话今年说了不下十遍,霏霜还是没改过来。
即使他已经十六岁了,她觉得还是小师弟呀。
每次谈到这个话题小虎都很不高兴,生着闷气跑开了。
霏霜也不知道他做什么那么生气,心思都放在寻找陆机上。
“秋毫眼”并不常见,然而不巧的是,一找竟然找到俩。一着黄裳,一着青衫,两人年纪相仿气质相近,实难辨出哪一个才是要找的陆大人。
小虎也分辨不出,他又想着能不能从他们与周遭人的交谈中判出身份。可说也奇怪,那两人与齐来的书界名流俱像不认识一般,从来都是独行独往,默然观字,结果依旧判不得出。
子衿乐道:“这有什么难的?看我的。”在两个打小手的小厮耳旁嘀咕几句。
那两人眼珠一转,领计而去,不多时匆忙奔回,其中一人故意大声道:“听说陆太守家走水了,咱们快去看看!”另一人则道:“唉,你听错了,是城南陆老爷那家。”
众人好奇地抬头又低头,不过两个小厮对话间的片刻,但这对霏霜来说已经足够。因为唯独黄裳男子的脸上是惊讶而非好奇,也唯独霏霜能辨出惊讶与好奇间的不同神色来。就这般,黄裳男子的身份自是陆太守无疑了。
“秋毫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子衿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揖。
陆机没想到自己竟被认出来,先是一震,很快反客为主:“正好,我也想与你们说说这幅伪字的事。你领路吧。”
☆、胡柳潇湘
陆机望着那幅字,冷笑的眼中闪过一道锋芒,缓缓吟起两句诗来:“胡柳漂残潇湘客,沈云乍落苏幕遮。”
这两句诗出自钟会的《执笔集》,三人中只霏霜读过,于是立马反应过来,直惊得背上冒汗。
“胡柳砚,潇湘墨,沈云笔,苏暮纸。可难得聚在一块儿。”陆机似笑非笑地斜睥着案几上的书帖。
胡柳砚产于凉州,它以胡柳木为底座,故较之常砚轻便有余,常为书者游历所携;沈云笔则造自庐州,因其笔头吸墨较多,落笔即随纸化开犹似浓密乌云,所以得了“沈云”的称号。至于潇湘墨和苏暮纸,那都是临湘楚地常用的书具。
霏霜不曾忘记,那胡柳砚和沈云笔可不是下山前她帮小虎收拾行李放进去的么?
再瞥了一眼小虎,果然他带些慌张的脸上明白写着答案。原来他终归舍不得把字帖拿来展出,遂仿现买了墨与纸张临了一份。可万没料到的是那陆秋毫竟厉害到这个程度,光看字帖便连书具也能猜到。
卫瓘当年入蜀作《顿首州民帖》时,肯定不会用到临湘的纸墨。
这陆机分明已经知道是他们到了临湘才伪作的了。
霏霜连忙跪伏在地:“大人恕罪,此字确实小女子新作……”
小虎把她拉起来:“师姐你开什么玩笑,是我造的假字,与你无关。”
子衿替两人辩解道:“大人,我们虽错了,可也是一片好心啊。若不出此下策唤您出来,恐怕明日临湘城里又得多一条冤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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