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便请士龙老弟动手……”
午衡一个“手”字没说完,陆云猛地将口中清酒猛然喷出。邻近的人无不吓了一跳,慌忙躲开,酒水甩落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渍。
紧接着,那握壶的手开始在水渍上空急速挥舞,忽前忽后,忽上忽下,将壶中物尽数倾斜,有时又以酒杯接住,随后泼洒在地,时而又伸出一指,另水流改向。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倒转壶口,仰脖畅饮。在他的脚下,一个用酒水写就的“熙”字映入眼帘。
陆家的笔风介于钟、王之间,熙字上部横竖方正挺直,酒渍凝然不动;下部四点散漫圆浑,水势淌而不乱。刚柔并济,阴阳相辅,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其实即便他不以字形见长,单是那手以酒作字的本事,已是由衷叫人拜服。
萧风却不在此列。
他碰巧学的便是与陆家相近的笔风,听得身旁的同门盛赞陆云,自觉又是个显摆自个儿的机会,又摆出师兄前辈的姿态教训道:“瞧见没有,这就是陆家的‘疾风骤雨’,其诀在疾,眼疾手疾心更要疾。然而凡是求快的不过是练得多了,熟练而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结果没等来师弟们的恭维,倒向被朝露师姐狠狠瞪了一眼,他只好郁闷地闭上嘴巴。
“好字,好字!”午衡抚掌赞叹,许是为了不显得贬低另两家,又叹道:“士龙的字片刻便干,不能任我藏入阁中。可惜,可惜。”
陆云笑着回答:“但凡佳物,岂有长看之理?我倒恨这字干得慢了,以致不能脱俗。”
陆云是自说自话,旁边钟王两家都自感受辱:“照他这话说来,我们写到纸上的,岂非俗不可耐?”
心有所动,面有所表,午衡那边也自然眼有所观,赶紧把话绕开:“几位的贺礼都让老夫倍感振奋。唉,只恨伯玉兄不在,此生终是无缘得见四家同台献技。”
卫瓘卫伯玉的书法是公认的四大世家之首,抬出他来,自是无人不服。众人想起卫家被灭门的祸事,无不一阵唏嘘。
午衡身后传来毛笔跌落地面的声音,扭头去看,原是小虎已将字帖临完。午衡微笑着走到桌前,随手将临字抄起,扫过一眼,缓缓道:“写得不错,便算你送我的礼。”
那旁萧风最是受不得师父给小虎的好脸色,只觉非得替自己争口气不可。也不等朝露示意,登时上前一步道:“师父不必叹息,徒儿近日从颍川得了卫老先生的《顿首州民帖》,特趁今日奉上,请师父品鉴!”
偌大的厅堂炸开了锅,便连得醉态满颜的陆云也双目紧瞪。
☆、天下名帖
相传书法到了东汉时候,以高阳侯蔡邕为尊。蔡邕一书二传,其女文姬和女婿储仲道各受其法。后来仲道亡故,文姬为匈奴所掳,一十二年间蔡家书法萧条,无人问津。及至文姬归汉,蔡氏真书才重见天日。当今的四大世家,其先祖皆从文姬而得启蒙。
《永熙书谱》系文姬首席弟子皇象作于永熙元年,共录魏晋名家书帖两百零三幅,论品排序,各作点评。排在首位的自是蔡文姬的手笔,然而世人皆知那不过出于师徒之礼,论起真功夫,四家已在文姬之上。
皇象素来自负,首位尊师,次位便有意将自己的《笔阵图》排上。可又自觉这般说不过去,思来想去索性将次位留空,又将《笔阵图》拎出书谱之外,其意昭昭,路人尽明。
如此一来,整本书谱从第三位起才是考较真本事了。卫瓘的书帖排在第三,其地位实与第一无异。
《书谱》对此帖的评语也只有两个字:顿首。
世人皆道皇象是对卫瓘拜服有加,这时方才明白过来,原来“顿首”正是品书人观帖时的动作神态。《顿首州民帖》全篇八十二字浑然一体,实难辨出从何开始,于是品书人只好上下扫视以求突破,在旁人看来,仿佛便是在连连磕头。
可是话说回来,这作也确乎当得起三跪九叩。仓颉造字,字仿万象,所以书法的最高境界就在于书象一体,书入象,象入书。卫玠这书看来正是如此。八十二字纵横勾连,远观如鹰羽腾翔,近看似山湖静安,再走得近些,又像是供奉着牌位的灵台,周围燃起几根明烛。厅中诸宾客一时看得痴了,竟不知自己看的究竟是字,还是画。
众人纷纷向书作围过去,像一团巨浪翻涌而来。小虎也打算随着浪潮被冲到帖前,不料有只手紧紧地拽着他的手心,待得巨浪停歇,抬头望去,才发现原是霏霜拉住了他。
他同时感受到那只手上的冰凉和自己脸上的热气。
“我也要看。”
话是这么说着,却没有把她的手甩开的意思。
子衿一把将两人分开,搭着他的肩膀引他回席上坐好,安抚道:“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你这么小,被撞着踩着了怎么办?”
子衿说的真真是哄小孩的鬼话。其实他和霏霜担心小虎看着看着又揪出什么问题来,引得师父师兄全都下不了台。
霏霜索性寻张桌台招呼小虎坐下来,给他舀一碗汤,索性叫他连头都不必抬起。
小虎哪里收得住这心,可又怕惹得师姐不高兴,只好一面偷偷低头喝汤,一面用眼角的余光透着人群的间隙去瞧那幅竖立在大厅中央的字帖。
这点小心思当然也没逃过霏霜的眼睛,只是她道距离这般遥远,视角如此狭窄,总也看不了什么,也就随他去了。子衿则一直埋首横扫桌上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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