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今日宫变早在皇帝的预料中,否则宫卫禁防怎会如此轻易攻克,更不会秘召他回京。
或者说,这场宫变是皇帝一手促成的,放出欲立宋珑为太子的传言,正是想诱导宋璋曝露野心,为人父者,竟能对骨r_ou_血亲绝情如斯,果真天家无情。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不过是圣贤书中的表面话,剖开了,无父无子无君无臣,强者为王,弱者为俘。
贺容玖漠然望着这一切,置身事外,独自站在一片y-in影中,那么的冷漠孤傲,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直到宋琅双眼明亮的走向他,掩不住雀跃的叫唤他:“九哥。”
贺容玖回身望向他,表情依旧未变,然而眼神缓缓生出温度来,浮现难得一见的柔和,轻声回道:
“小殿下,好久不见。”
宋琅蓦地眼眶发热,喉头哽咽,明明有好多话想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殿下”是贺容玖私下对宋琅的暱称,即使三年未见了,贺容玖一样是他的九哥。
宋琅陡地抱住他,忍不住呜咽再叫唤他:“九哥……九哥……”
他不再是方才那个勇敢果断的五皇子,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自小给宠著长大的天之骄儿。
刚才他除了愤怒,内心其实十分害怕,他害怕父亲和兄弟姊妹们受到伤害,甚至可能在他面前惨遭杀害。
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史书中记载的那些谋反逼宫,血流成河四个字成为活生生的画面,如何能不惊心动魄。
他真的非常害怕,此时他对贺容玖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唯有贺容玖能让他放下所有的心防。
“没事了。”贺容玖抬手轻揉他的头发,感觉到胸口又溼又热。
溼的是宋琅的泪水,热的是他的心窝。
贺家老爷子曾指着他说,此子天生阎罗托生的水晶心肝,又冷又硬,缺乏凡人该有的情感。
谁曾想十四岁那年,他被一个十岁稚子选为伴读兼贴身侍卫,小皇子生生钻入他的水晶心肝,自此往后心肝中只有这么个人了。
贺容玖回想起他俩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他同其他年岁相近的世家子弟一字排开,等待五皇子亲自遴选。
宋琅蹦蹦跳跳而来,身着明黄色绸缎轻衫,双眸清亮灵动,整个人朝气蓬勃散发光采,比正午阳光更灿烂。
宗族世家子通常七、八岁起便要举止端正,不许浮躁轻浪,五皇子都十岁了,还浪得跟只兔崽子似的,天下皆知皇帝陛下极宠么儿,没想到竟溺爱到这种程度,要在贺家早给打折了双腿。
他当时心想,听人说五皇子调皮顽劣,看来果然如此,希望不要选中他,他不想侍候这种毛躁小崽子,怕会忍不住就想揍他一顿。
但凡世事总与愿违,小皇子第一眼就看见他了,冲他展颜一笑,抓住他的手对皇帝说,父亲,我要他!
皇帝问,为什么要他?
小皇子说,因为他长得最好看了!
其他世家子弟给狠狠会心一击,掩不住沮丧,长得好不好看果然很重要呀,泪。
套句现代用语,颜值即正义。
皇帝抚掌大笑,说琅儿眼光真好。
他心中虽不甘愿,仍只能双膝点地,跪谢皇恩。
如此这般,他成为宋琅的伴读兼贴身侍卫,住进皇宫中,二人往后几乎日夜相随。
宋琅的性子虽淘气贪玩,可出乎意料之外的并不骄恣傲慢,很少对人颐指气使,却有天生天养的皇族贵气,且对他十分的好,坚持有什么好东西都要两份,一份自己,一份给他。
两人一起读书,一起吃饭,有时甚至一起洗澡,在他们一起滚成了两个泥人之后。
不知不觉之间,他莫名喜欢了这个顽皮孩子。
宋琅相当爱笑,什么事都能哈哈大笑,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悲伤的事。
而他恰好不爱笑,却喜欢听宋琅的笑声,看着那新月般的弯弯眉眼,胸口便会暖暖的,一点一滴捂软捂热了他的水晶心肝。
他同时也是宋琅的玩伴,当宋琅恶作剧时,他帮忙托一把,两个人同时被抓到时,宋琅未曾推卸责任要他背锅。
王太傅从不偏袒身为皇子的宋琅,对他们一视同仁,俩熊孩子一块儿打,戒尺打断好几根,有时气极了,直接上手打屁股。
贺容玖想起他比王太傅高大许多,王太傅却一点都不怕他,而且到十六、七岁时老人家照样戒尺铁砂掌的侍候,叫他现在看到王太傅也会怵。
回忆往昔种种,抑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宋琅猛地抬头望向他,惊奇问道:“你笑了?”
贺容玖面无表情:“没有。”
“其实你想笑就笑,没关系的。”宋琅说,想了想再道:“反正我不怕你……算了,这么晚了,你还是不要笑,要笑明日白天再笑。”
意即晚上笑更吓人。
贺容玖眼神不善,忍不住将人用力揉了揉。
宋琅嘻嘻哈哈的与他玩闹起来,三年不见却未有一丝生疏感,恍如昨日才刚刚分别。
二人之间的亲密气氛,自成一个小天地,无人能介入其中,身外那些腥风血雨,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了。
宋琅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才经历过一场生死相搏的宫变,心绪当然尚未平复,只是贺容玖是他的定心丸,安抚了他的惊慌惶恐。
“我方才在街上一眼就看出是你,你回来了,真好,你能留在京城多久?”宋琅问他,私心希望他能多停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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