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先生又交代,小丫头需要卧床好好休养。周晚晚无论需不需要,都得卧床休养。
又在干休所的病房躺了一晚,第二天周晚晚就回沈爷爷的小楼休养了,郭老先生随行。
早在红色革命刚开始,郭老先生就被作为牛鬼蛇神打倒。沈爷爷雷厉风行,大字报刚贴出来,造反派还没来得及抓人批斗,他就先一步把郭老先生以隔离审查的名义保护了起来。
郭老先生幸运地躲过了批斗、剃阴阳头、挨打等等折磨,毕生行医经验写成的著作却在混乱中遭销毁、遗失,成为终生遗憾。
郭老先生遵循师门教导,收徒甚严,一生只得三位得意门生,皆在重要岗位上独当一面,医术医德俱佳。
老人家一生独身,把三个徒弟当儿子看待,每每提及都抚须微笑,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可三个月之内,三位高徒皆被打倒,惨遭不幸。一位在批斗会上被当场打死,一位不堪折磨自杀,剩下老人家最心爱的小徒弟,被挑了手筋,此生再不能把脉行医。
沈爷爷本打算就把郭老先生安排在二龙山劳动改造,以干休所清洁工的名义在二龙山养老,“只要有我在一天,就没人敢动你一下!”
可郭老先生却执意去了三百里外的老虎山。
沈爷爷又费心安排,转了好几道弯儿,找到老虎山劳改农场的厂长,为郭老先生的劳动改造创造了优越的条件。
郭老先生虽然名义上是被注销城市户口,关进牛棚进行劳动改造。实际上他在老虎山过的日子跟在二龙山没有什么区别。
他远离农场,住在山里独立的小屋,开出一片地种草药、蔬菜,进山采药,平时写写书,安静而悠闲,不问世事。
当然。其中的寂寞凄凉。不甘愤恨,也无人能说。
这次要不是沈国栋闯进劳改农场,打伤了一队民兵。在差点掐死保卫科科长的紧要关头沈爷爷的电话打过来,厂长说什么都不敢透漏郭老先生的行踪的。
既然把郭老先生接回来了,沈爷爷就不打算让他再回去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乱世。老朋友一个一个都走了,剩下的几个就更要好好珍惜了。
而且。老虎山那么远,又消息闭塞,郭老先生真有什么事,传到他这黄瓜菜都凉了。还是放在身边安全一些。
当然,还有周晚晚的原因。沈爷爷现在和沈国栋一样,笃信周晚晚的身体只能交给郭老先生。
周晚晚当时送过来一天多。干休所这些号称比省医院医术还高明的医生竟然是什么病都不能确诊,只会手忙脚乱地检查。打葡萄糖。
等到郭老先生过来,周晚晚已经吐得昏天暗地,呼吸微弱了。老先生几针扎下去,小丫头就不吐了。然后一颗药丸喂进去,脸色就慢慢变好了。最后虽然没醒,郭老先生却断言,三天后一定能醒。
周晚晚安安稳稳地睡了三天,就真的醒了。
前后一对比,沈爷爷和沈国栋当然得把郭老先生绑在二龙山,说什么都不能让他离开周晚晚了。
周晚晚又在沈爷爷家休养了两天,好吃好睡,周阳、周晨和墩子一直陪着她,沈爷爷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小张叔叔和小马阿姨想尽办法给她找好吃的、好玩儿的,甚至别扭小孩儿杨浩都一天三遍地来报到,就是不见沈国栋的人影。
从周晚晚醒来的那天开始,他确认了她没事儿,就再不见人影,已经消失三天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开着沈爷爷的吉普车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当然,众人谁都不会告诉周晚晚,他还带走了沈爷爷的警卫队长和那把勃朗宁m1911。
第三天半夜,周晚晚忽然醒过来。透过朦胧的月光,一个黑影半跪在她的床边,头埋在她被子里,无声无息。
“沈哥哥。”周晚晚肯定这是沈国栋。四五年的朝夕相处,她太清楚他的身形了。
“吵醒你了吗?”沈国栋慢慢从被子里抬起头,声音沙哑晦涩。
“沈哥哥上来睡。”周晚晚往床边挪了挪,掀起被角让沈国栋上来。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出去这几天累坏了。
沈国栋急急起身,掀起一点被子就想上去,忽然又硬生生顿住,手也赶紧收了回来,“我,身上脏,手也脏。”
沈国栋说完,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虽然只是小小的两步,却好像一下就拉开了他和周晚晚的距离。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继续后退,可是这种与小丫头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感太过揪心,让他再也迈不动后退的腿。
不敢进,不舍得退,沈国栋一时直挺挺地立在了那里。
周晚晚却没给沈国栋太多犹豫的时间,她起身就向沈国栋扑过去。以她的力气和大病初愈的身体,她根本扑不到沈国栋身上,只会在半途摔到地上。
可是周晚晚不怕,沈国栋肯定不会让她摔着。
果然,周晚晚刚一跃起,沈国栋什么都顾不得,一步跨到床边接住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敢再松手了。
周晚晚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笑,“抓住你了!”
沈国栋赶紧把比病前瘦了不少的小丫头塞进被子里。东北九月的山里,半夜已经很凉了,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他必须先顾及周晚晚的身体。
周晚晚抱着沈国栋的脖子不撒手,沈国栋把她放进被子里,她就把他也一起拉进去,“沈哥哥,我胳膊酸,抓不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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