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正在值班,救护车送来一位溺水的儿童。儿童大约有十二三岁,赤条条躺在救护车上。他的母亲哭倒在车边再也站不起来。医生们对儿童进行急救,在一些机械的作用下,儿童僵硬的身体抽动着,但心脏始终没有跳动,他的脸色也一点一点地变黑。金大印像死了儿子一样,不停地用巴掌扇自己的脸。别人问他干吗扇自己他面色严肃目光呆板,嘴唇紧紧地咬住。回到家里,他像一截木头立在沙发上,何碧雪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回答,何碧雪叫他吃饭他也不吃。何碧雪自个坐在桌边吃饭,嚼饭声吧哒吧哒像拍巴掌那么响亮。何碧雪吃完饭,金大印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何碧雪感到事情不妙,便用匙子撬开他的嘴巴,往里面灌了一勺汤。随着汤的进入,金大印的嘴巴开始磨动,他的身子慢慢地活跃。他说那孩子,他不该死,如果我在江边的话。
走过来走过去的金大印,看见邕江两岸的树木和草丛由青变黄,江水一天又一天地消瘦,冬天到了。元旦节,市体委在江边举行一年一度的冬泳比赛。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十几岁的孩童,露出他们黄灿灿的身体,一个接着一个跃人冷水中。邕江像一口铁锅,浮在水面的冬泳者的头,像铁锅里滚动的汤圆。随着一声哨响,他们一齐朝对岸滚去。
两岸成堆的人群,朝着河中呐喊。按照以往的经验,金大印估计这样的活动会发生一些事故。他站在人群拥挤的江岸,做了一套入水前的准备动作。
两个小时的活动,邕江两岸平安无事,冬泳结束,围观者像水流流向大街小巷。金大印沿着江滨路往回走,走到一家小卖部前,他发觉香烟没了,便站在柜台前买烟。他一边伸手从裤兜里掏钱,一边看着马路的对面。他看见有一个人站在邕江饭店的三层高楼上,正在用沥青修补楼顶。金大印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金大印。他的眼睛像是架设在飞机上的摄像机,镜头对准了如下的一幕。
他看见一位大约六岁的小男孩正朝着一辆急驰而来的面包车奔去,车头即将撞到小孩身上。金大印扔下香烟,大叫一声扑向马路,双手推开孩子,车头撞到他的臀部。他像一只蝴蝶飞离地面,然后又重重地跌落到马路旁。柜台后面那位中年妇女,几乎是和金大印同时扑向马路,她从地上抱起孩子,用手把孩子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发现小孩没有受伤,便对着远去的面包车谩骂。骂过之后,她开始用巴掌拍打孩子身上的泥土,一下两下三下,她拍了十几巴掌,才把小孩身上的泥土拍净。这时,她直起腰,对着躺在马路旁的金大印喊,喂,你怎么还不站起来你受伤了吗她走到金大印的身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金大印说腿,我的腿好像不行了。她扶起他,他试着走了两步,他们的身子都不停地摇晃着。他说我不能再走了。她拦住一辆出租车,把他塞进车里,然后从裤兜抓出一把钞票丢了进去。车子往前滑动,那些钞票被一只手撒出车窗,像秋天的落叶在风中跳动。
金大印住进省医院外四科,也叫骨科。他的筋骨被车撞断。医生们在他的髓骨上钉上钉子,接拢断开的骨头。他整天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聆听骨头拔节的声音。可是,在这个利欲熏心的时代,谁还会为骨头的拔节而激动
对于金大印来说,医生们的每天查病都是例行公事,他们穿着白大褂戴着盖住半边脸的口罩来到病床前不闻不问。他们不问金大印为什么被车撞伤在什么地方被撞什么时候什么原因造成了这起事故还有金大印救人的动机是什么在即将撞车的一刹那,金大印的脑子里想没有想到什么格言或重要的语录没有人详细地寻问金大印,在医生们的眼里,金大印仅仅是一位急需生长骨头的病人,他们根本不知道金大印是为了救一个孩子而受伤。相对而言,何碧雪因请假照顾金大印而扣掉奖金,每天买菜做饭喂食接屎接尿反而显得尤其重要。
等到领工资的日子,何碧雪到医院财务处替金大印领工资。她发觉属于金大印的那个信封,比往时的瘪了许多。一打听,才知道金大印在住院期间,每个月的奖金也被扣掉了。何碧雪把信封拍到桌子上,说你们怎么能够扣他的奖金他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
张会计说你说什么救人你说金大印救人了。哈哈,你们都听到了吧何碧雪说金大印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我们为什么不知道院领导为什么不知道财务处的七八个会计出纳,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何碧雪,他们的嘴里漏出零星的笑声。何碧雪感到从他们嘴里飞出的唾沫,像雨点一样落到她的脸上。她说我去找你们的领导,我现在就去。她抓起桌上的信封,跑出财务处。
何碧雪开始从一楼往三楼跑,她三步并作两步一副急于求成的模样。当她跑进江副院长的办公室时,她在楼梯上憋着的那口气,像决堤的水一样从嘴里喷出来。她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江副院长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别着急别着急。何碧雪终于缓过气来,她说你们为什么扣金大印的奖金他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江副院长满脸惊讶,说救人
我怎么没听说。何碧雪说你们没有谁问他,他躺在病床上等你们去问他,可你们一个也没去。江副院长说他救了谁何碧雪说他救了一个小孩。江副院长说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何碧雪车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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