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嫌了人多嘴杂,皇帝屏退了闲杂宫人,只带了德全和平时惯用的两三个内侍踏出了紫宸殿。被殿外和煦的柔风一吹,似是连头脑都当真松快上了不少。
德全惯是个伶俐的,瞧见帝心转悦,当下便凑到近前提议道。
“不知陛下今日想去何处转转?若是想听戏,姣梨坊新请了崇春园的武打班子,听闻那一出新排的《大破溪皇庄》可是金刀铁鼓锵锵齐响,好不热闹。若您是想去清静的地方闲游一番,奴才倒听得宫人们都说,近日虽已入秋,但莲池j-i,ng心侍弄过的风荷却正亭亭盛举,想来去那水风香莲间转上一圈,岂不也如那古人所言,算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
皇帝此时最怕听见“热闹”这两个字,再一闻什么刀枪铁鼓一通乱响,更是觉得太阳x,ue都突突地跳了起来。他当即摆了摆手,不容置喙地开口。
“去莲池吧。”
一路绕过了九重楼殿簇丹青,转入深园处,只见高柳含烟,倾覆井亭。离莲池愈发近,路上遇见的施礼的宫人也便愈少。皇帝心情倒是愉悦了不少,他偏头看了一眼德全,目含赞许。
“你倒当真替朕寻得了一处好所在。”
德全恭敬地笑了开来,正待回话时,神情却是一愣。他又侧耳细听了片刻,略带迟疑地开口答道:“陛下……前面莲池好像隐有乐音传来。”
皇帝闻言也是一怔,他不由侧首仔细听着,耳畔确是有若隐若现的清朗乐音阵阵飘来。只是这声音非琴非箫,一时竟难以辨认究竟是何乐器所发出。而这婉转悠扬的曲调,听到耳中竟有几分熟悉……
皇帝神情一凛,赭黄的衣袖拂过身侧,继续大步往莲池走去。德全并身后那几个宫人见了,相互使了个眼色,赶忙跟上前。
黛叶鉴深水,丹华香碧烟。玉莲池中,几尾锦鳞双并曳行,冷香氤氲弥散在潋滟的清波上,也遮住了斜倚在池边圆石上少年的大半面容。
无暇顾及池中临风照水的菡萏,皇帝看着那个面容与自己极为相仿的少年,似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神色罕见地显出了几分怀念。
但见那少年一袭青衫,姿态闲适地靠坐在巨石旁,落拓放达之中又蕴着几分旁人学不来的潇洒fēng_liú。
一片青翠的薄叶正置于他唇间,一手食指和中指分别夹在两侧,气息拂过叶面,清越悠扬的乐声便应风而起,拂过满池亭亭青莲,一直向宫墙外遥遥飘去,飘到了昔年的三月江南。
素衣檀板《莲舟忆》,一曲当时动帝王。
皇帝沉默地摆手,止住侍从上前唤其行礼。少年显然是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入了这首由曾经琴曲改谱而来的《莲舟忆》中,神情专注无比,竟连他的到来都一无所觉。
他并没有在意少年的失礼,而是微阖上了眼,任自己在泠泠飘洒的笛音中陷入回忆。
约莫是十六七年前吧?当时自己刚登基也不过几年,一次心血来潮的南巡,秦楼月下,湘水江中,那坐于画舫上十指纤拨朱弦的女子,指剥葱,腕削玉,顾盼的眉眼并那玉盘倾泻冰泉咽的琴音一同惊艳了自己,不过初见初闻,便已深深刻进他的心中。
他侧耳专注地听着,竟连手中微倾的酒樽都忘记饮尽,价值千金的琼浆玉酿自顾汩汩流了满地s-hi红。
他从未听过如此脱胎于天然而又清新脱俗的琴曲,一首《莲舟忆》恰似流莺花底叮咛,又如敲碎玉壶冰,字字诉衷情,陪侍的官员无不击节赞叹此曲宛若“春风吹落天上声”,他却已将势在必得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如莲般清秀婉约的女子。他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主动接近,年轻俊美的容颜和举手投足间尊贵无匹的气度轻易地俘获了女子的心。
春风一度后,他心满意足地离开江南继续南下,只将这当成他出巡中一场萍水相逢的巫山云雨。也是在许多年后他才知道,当年那个如莲的女子竟不是他想象中倚栏卖笑的风尘女子,却是曾辞官回乡的老臣之女,明珠一般温婉莹润的大家闺秀。
明明是那样柔弱娇羞的性格,却硬是顶着家门的压力与旁人的唾骂折辱为他诞下麟儿。直到后来家门败落,她也缠绵病榻,才在弥留之际将自己当年随手留下的一枚玉佩托付给他们的儿子,让他去投奔自己的父亲。
往事已经年,身为帝王,他又从来都对自己的女人是幅淡漠的性子。他本以为自己早将这段十数年前的往事遗忘——事实上,他也的确模糊了女子的面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已无从想起。但是今日这首随风飘落的《莲舟忆》,竟好似又将他带回了当年那个渌波淡流、芙蓉泣露的月夜,带回了他最初为她所惊艳的那一刹。
他想,他虽到底未能付出真情,但他对她的的确确是有愧的。
倘若当时自己能再信口多问一句,倘若当时能将她一并带回宫,是不是他们母子二人便不用在这十六年间无端吃了那么多苦,她的一缕香魂也不用在多年的世事辗转中早早玉陨?
一声长长喟叹,惊动了背对着他吹奏叶笛的少年。泠泠清音猛地中断,少年惊慌地扭过头来,脸上带着一抹惊慌与还来不及藏好的感伤。见到自己,他讶然地睁大了双眼,慌忙起身就要行礼。
皇帝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轻易地止住了他的动作。他终于真正认真地端详起了少年处处与自己神似的面容,心中第一次有了与之血脉相连的真切感。
他缓缓开口,向来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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