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缙像是风波中一叶无助的孤舟被他们推弄得颠簸狼狈,他死死咬住下唇,面上混合着屈辱与怯懦的神色。他死死抓住手中的诗文,还未完全干透的墨迹在摩擦间蹭到了他的手中,随着掌心不断沁出的汗水晕染糊开成一片。
为什么总要这样欺辱调笑于他?他明明只想好好在太学读书,只求有朝一日能真正学有所成……只因为父亲官位低微,自己的所有努力就只能成为这帮纨绔取乐的笑柄吗?
李公甫自然瞧见了这片乱象中一方的屈辱不甘和另一方的幸灾乐祸,他知道这个有些瘦小的青年名叫许缙,父亲任劳任怨在南越外放了十几年才得以迁升到京城内做个微末的小官,许缙因而也才堪堪够上得进太学读书的门槛。这个学生脑子不笨,学习也刻苦,只是南越向来没有什么像样的学塾,故而他的底子远远差了旁人一大截。如今虽已有了些许进步,不过诗文依旧平平,最多不过中人之才。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神情挣扎的许缙,心中不为所动。本官肯赏你露脸的机会,若是你真有大才,又岂会俱人高捧狠摔?要怪,就怪自己不争气好了。
当下他便毫不留情地点了许缙的名字。许缙浑身颤了颤,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深低着头望着手中已被揉捏得褶皱良多的纸墨,嘴唇翕动,声如蚊蝇。
有那不知情的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他那处望去,只等着听听这所谓才子究竟作得什么锦绣诗篇来。
“……秀叶方现翠,清y-in欲庇人。王孙如可赏,攀折在芳辰。”
许缙终于磕磕绊绊地念完了诗,众人顿时失望地撇开眼,小声议论着。
“什么大才子,我看这诗也不过尔尔……”有人不屑。
也有学子状似客观地评价着,“格律倒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用词普通,意境尚浅,的确枉当才子之名。”
王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嘴里咕哝着“又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沈惊鹤与梁延对视一眼,皆是微摇了摇头。这欺负人的手段实在是明目张胆得很,然而那群华服子弟皆与两位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如此情状,倒也不足为怪。
“辞意平平,仍需j-i,ng进。”李公甫不耐地开口,眼珠一转,目光落到了沈卓昊身上,霎时满脸堆笑,“不知大皇子可有意读一读自己的诗作?”
沈卓昊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拿起宣纸沉声开口,眼光却似是不经意地从沈惊鹤身上一掠而过。
“雪尽青门弄影微,暖风迟日早莺归。?如凭细叶留春色,须把长条系落晖。”
“炳炳烺烺,字字珠玑,好!真是好诗!”沈卓昊话音方落,李公甫就迫不及待一拊掌,一脸惊喜地开口,激动的声音满含嘉许,“此诗构思别具一格,用词典雅清丽,大皇子不愧高才啊!依本官来看,此篇佳作当排古往今来咏柳诗前十!”
他一通天花乱坠地夸赞,大皇子的脸色却因这夸张的吹捧而微妙地不好看起来。当听得什么前十之时,更是当即一甩衣摆面色冷硬地坐下。李公甫吹捧到一半,夸张的表情还悬在脸上,见之只得满面尴尬地停了下来,手都不知往哪儿搁。
沈惊鹤忍了再忍,最终还是不给面子地轻笑出声,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李公甫有些气窒,胡乱点了一个近前的学子起来以给自己解围。那学子作的诗是“折向离亭畔,拖烟拂水时。惹将千万恨,系在短长枝”,倒也是清丽隽永。他颔首评析了一番,末了又瞅了眼大皇子,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这诗的确颇具韵味,不过比起大皇子方才之作,仍是差了千里有余。”
沈卓昊的脸色r_ou_眼可见地变得更黑,李公甫心中惊骇慌张万分,却是摸不着头脑究竟如何得罪了这位主子。
沈惊鹤悄悄向梁延那头侧过身,清俊的眉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我往先见过坏的,也见过蠢的,却是从未得见这等又坏又蠢的。”
梁延失笑,转头想要说些什么,与他笑意盈盈的目光相对时却是心头一动,嘴微张了张,半天却只轻轻“嗯”了一声。
沈惊鹤倒也不以为意,梁延一看便不是话多的性子,如此简短的应和方同他周身冷峻的气质相近。
李公甫接二连三在大皇子处碰壁,当下也不敢再多言。草草听取了几人的诗文后,他终于将眼神放到了早已等得百无聊赖的沈惊鹤身上。皮笑r_ou_不笑地扯了扯嘴,李公甫开口道,“今日晨读也已近终了,剩下的最后一点时间,六皇子不若将自己的诗文与诸位共赏?”
沈惊鹤欣然点头,“学生正有此意。”
李公甫看他理直气壮毫不怯场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发虚。他还在犹豫着,王祺却已等不及大声叫嚷了起来。
“六皇子自己都不怕丢脸了,李学正,你还在磨磨蹭蹭等什么?”
李公甫一咬牙,终于端着表情y-in阳怪气地开口,“那本官就洗耳恭听六皇子的咏柳诗了。”
沈惊鹤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笔挺的身姿自有一般清孤不等闲。月白的衣袂拂过书案,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宣纸,墨痕与玉色相映成辉,宛如一幅清新脱俗的画卷。
他寒星般的眼眸冷冷扫过一脸轻蔑的王祺,扫过方才捧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学子,最终落到立于最前方的李公甫面上,定定地瞧着他。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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