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让人屏息的淡金羽衣。
它的衬里是绒然的洁白,仿佛初生新羽最无瑕的纯真,外层的质地看上去如同流水般光滑,盈不足掬,却弥蒙着清透宛转的光晕,交领与袖口的锁边精细得像是用宝石烧融成丝而后编就而成,下摆密织着云霓与星辰的暗纹,乍然望去,只觉如夜空般深邃幽沉地闪烁,然而更加惊人的却是那根腰带,缀结着明珠美玉自不必细说,当心犹有一线鲜红,如杜鹃泣出的第一滴热血,也似三年化碧前深藏的凄艳。
这件羽衣在夜里宛若月光,于昼中却仿似日光,人族皇帝第一次见到成品时便为那种灿烂美丽由衷赞叹,它是如此美得辉煌,人族皇帝将它展开,拢在了僵止的羽皇肩头,这件羽衣和他的美貌相映成辉,却莫名让人族皇帝想起白雪女皇,她常穿这个颜色,象征着威仪和权势,也象征着一种支配和操纵的野心、永无止境的yù_wàng,羽皇与之应是极为相称的,毕竟他鄙夷过曾经的太子许多次,讥讽他软弱,优柔,用情太深却只得无疾而终。
被笼罩在羽衣淡金的光辉里,羽皇浑身颤抖了起来,他脸上那种坚固的盾牌般的轻蔑终于被粉碎,即使是在当初被砍下双翅之时,也不及此刻□□裸的羞辱,怨恨宛若冰火,在他骨髓里冰冻地沸腾,然而跟愤怒一起席卷起狂风骤雨的,还有更深的恐惧,人族皇帝的双手刚刚从他肩头离开,他的言语冷静,姿态从容,凝视过来的漆黑的眼睛,还残存着某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隐晦的期待,从一开始,羽皇就觉得他今晚非常、非常的奇怪,就像某种东西在他皮肤下歇斯底里地暴动,他却咬紧牙关,下定决心,绝不率先泄露只字片语。
你究竟想说什么?羽皇强自镇定的声音,终于在叫出人族皇帝名字的瞬间不可遏制地破碎,白庭君!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而人族皇帝只是仿佛更加郑重、更加谨慎地斟酌着措辞,缓慢地回答,你从前觉得你叔叔不喜欢你,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很疼你的,我从前也觉得你讨厌我,现在……告诉我;
——风天逸,你是不是喜欢我。
说出这句话后,人族皇帝忽然觉得难以言喻地轻松,他先前的所有挣扎、怀疑、隐瞒和试探,都在一瞬间丧失了意义,重如泰山的种种,霎时轻似飘絮,而他口中含着的苦涩盐块,也在出言的刹那,落进了肚腹。最初意识到时,他只觉得荒谬,羽皇是何等傲慢自矜的人,星辰阁同窗多年,他自问已经了解得太过透彻,然而在寂静的雨夜,在白雪飘落的沉默中,在梧桐叶往宫墙影壁上拖曳出凄清幻影之时,各种端倪都浮现出了恍惚的波纹,他回想着羽皇孑然的身影、回想着他似笑非笑的情态,回想着他莹蓝眼珠犹如长羽扫过般悄无声息的注视,种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容色,在失去了一切后,在独坐于空旷皇城的今天,忽然仿佛在皮影的幕布上被扩放得无限广大,令人族皇帝读出了掩埋得太深太深的晦涩意味。
他的第一反应是失笑,甚至充满怨气地思索过如何凭借它去施以报复,然而几乎是立刻,他就对自己曾有过这样的念头而深深抱愧,取而代之的是,他渐渐被一种沉重而又黑暗的渴望所拖坠,坠向最深处、最深处的最深处,在那里,孤独的小小太子睁大了眼睛,用细小的声音嗫嚅到:会被爱吗?确实地被爱着吗?即使什么也算不上、任何珍贵的东西都失去了的自己,也仍旧可能被什么人诚挚地爱着么?
唯一能够解答的羽人在听到人族皇帝的疑问的瞬间,表情就凝滞了,他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仿佛被冰霜全然地笼罩,那眼光几乎可以算得上惊恐,宛若展翅翱翔却被锋利箭矢正中心脏的鸟,然而被射中的鸟只会从空中坠落,羽皇的凝滞解冻后,却是纯然的暴怒,他猛地向后一退,羽衣委地,就像周身燃烧着无色的火焰一般,羽皇勃然大怒;
现在你来问我这个了!
他完全放弃了对于仪态的自控,亢然的嗓音尖锐得像是某种东西正愤然撕毁,从前沉浸在自己的伤感里,沉浸在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自怨自艾里时,你考虑过别人、也注视过我一眼吗?没有!从来没有!你只看着你自己!你只关心你自己!现在呢,你一心报复,挑起战争——你伙同别人砍下我的翅膀之后,再来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白庭君,你是混账还是白痴!
盛怒之下,羽皇随手抓起那个沉香千叶匣,狠狠地朝人族皇帝砸去,然而后者却没有回避,木匣正中他的额头,沉闷地一声响,那块银底兽纹的面具应声落地,一线鲜血也从人族皇帝的眉角悄然淌下。
他未曾出声,只是缓慢而又更为缓慢地伸手抹了抹糊在睫毛上的血渍,半边视野沉浸在凄楚的鲜红之中。
羽皇却有了瞬间的迟疑,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人族皇帝半边脸孔上那错综蜿蜒的伤痕,在薄雾般的月色中,他们痕迹浅淡,宛若一把泛白的根茎,从最深处纠缠上人族皇帝的头颅。他忽然觉出了某种悔恨,一旦爱上他人就势必会被吞噬的悔恨,这感情根种在久远以前,远至浮玉岭的那个雪夜,他的被轻视的愤怒发作得如此恶毒,欲盖弥彰地掩饰不住其下那一丝微弱的心悸,从来没有人用过那种温柔而忧伤的眼光凝视他,在雪花纷飞的寂寥寒夜,仿佛对他的孤独和忍耐感同身受,也从来没有人如此沉默,缄口不语所有的创痛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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