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时分,我沐了浴,打发了我四个丫头下去休息,独自披了件贴身里衣,坐在红木梳妆桌前,一件一件往妆奁里拆发上身上的珠钗首饰。
因为夜半如儿要进来往香炉里添香料,是以门并未闩上,这时却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彼时我正在拆头上的凤羽含翠八宝珠髻,以为是平儿,也没回头,便道,“不是让你先下去睡了?怎么现在还来?”
良久听不到回应,倒是一个脚步声缓缓往床前踱去,我听那走路的声音也不像平儿,捧着拆了一半的发迟疑着回头,却见我的夫君大人正坐在床边的桌子前,右手拿着一个茶杯,默声喝茶。
他今夜会来,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稀奇,老太太今早那番话已有所表示,他想必是受了老太太的胁迫,万分不情愿才进的这个门。
可这样显然也让我不自在,且不说我与他没有半铜钱的感情,光他看着我的神情,令我看着他也生了厌气。
他不说话,我也懒得说,反正和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又转过头来,对着桌上的西洋水银镜,继续拆我的发。
这西洋水银镜不同于铜镜,它可以清晰照出我的容貌,和我身后的物事,只是,此刻,却见那面镜子里,正照出我的夫君大人,盯着我的背影微微发愣。
我正与头发奋力作战的手微微一滞,狐疑地与镜中他的目光对视,却见他眸子一转,已经看往他处。
这情境,委实有些诡异,我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胡乱把簪子拆了,把头发梳顺了,便披着一头及腰的长发快步走到床前,我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是否妖娆,但见他没说话,便捧起床上一床被子,搁在床边厚厚的地毯上,又指了指不远处我的躺椅,道,“你自己铺吧!垫褥可以用那椅子上的代替。”言毕见他没吭声,又道,“我知道你心里十万分不乐意,如同我心里十万分不乐意,可是没办法,老太太今天也跟我说起了这件事,我们熬过这个月就没事了,你也不想老太太一直在你耳边说你对吧?”
他笑,“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
我挑了挑眉,这话里不乏讽刺,不由也回了过去,“难不成你有更好的主意?”
回答我的,是他吹灭蜡烛的声音,他没去拿那床垫褥,而是直接把被子掀开就着光地毯躺下。
我尚未睡下,坐在床头忍不住道,“你这样睡容易受凉,这天……”
“闭嘴!”伴着他不耐的开口,我未完的话被他打断。
我这多的是哪门子的嘴?怨念着躺下,当下再不管他死活,香甜睡去。
这张大床,我已经睡熟了!
一夜天明,醒过来的时候,他早已神踪无迹,平儿侍候我洗漱更衣的时候,我从她嘴里知道,原来他起床后,连洗漱都未肯,便直接去了西屋。
西屋?不是那宋小妾的屋子?
我唇角勾起一个微笑,看来,不仅仅是我对他无意,他对我更是深恶痛绝。
定过早省后,平儿笑道,“二,这天尚早,不如我们去园子里逛逛?”
此议甚合我意,于是呼啦啦一行人,便向着东花园而去。
东花园在我姑爹,不,现在应该改口称叔叔——贾政的书房东面,院内除栽种各色各样的奇花异草外,还有两池竹子,这些竹子蓊郁葱茏,青翠丛密,竿竿挺直,此刻正值春季,早已蕴出嫩芽来。
“二爷,我要那朵,嗯——不对,是上面那朵嘛!”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兀的在前面响起,惊起我一身**皮。
不成想,我等正在此处逛园观景,赏心悦目之际,却是扰了人家的雅兴,这委实不是我擅做的事情,当下默不作声,携着丫鬟婆子便要悄无声息的退去。
“哎呀!是姐姐?姐姐来了怎么不说话就要走呢?”一个欣喜洋洋得意的声音。
这个该死的女人,她着实眼尖,我咬牙切齿的雍然转身,对着正亲热依偎在一处花前的两人一笑,“原来是二爷和妹妹?”言毕,已经慢悠悠迎了上去。
不就是要比皮笑不笑?谁怕谁呢?
但很显然,如同我等这样闪亮的夜明珠,对于面前一对正你侬我侬,巴不得是个人都不要跟着的一对狗男女来说,十分具有杀风景的能力。
我恰到好处的微笑,视若未见的饮酒,目光眺望远处,饶自淡定,可是面前这一对狗男女却仍是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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