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没有墨了,路易拧开桌子上的墨水瓶,重新灌上,食指沾上了墨水,他心不在焉地掏出手帕擦了擦,还是留下了一抹黑色。表格密密麻麻的,内容也差不多,路易在草稿纸上随手画了几笔,确保墨迹顺畅,才继续写下去。
彻底离开战场是保证查克能活过这场战争的唯一方法,然后。
路易的笔尖迟疑起来,墨水在纸上泅开了。然后怎样路易上一次邀请朋友回家是中学二年级暑假,他还清楚记得整件事最后变得有多么“热闹”。后来他再也没和那个赛艇队的男孩私下见过面,即使偶尔在走廊里碰到,两人也假装不认识对方,心里非常明白其他学生正观察着他们,想从他们身上找到蛛丝马迹,以便确认那些人尽皆知的流言蜚语。路易从不让他们得逞。威廉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当上了板球队的队长,学生们马上找出了一个新的角度,嘲笑这对兄弟是“好树和歪树”(*注1),威廉和他一样讨厌这个说法,路易假装毫不在乎,开玩笑说自己肯定是好的那棵,但这个绰号带来的羞惭在离开学校很久之后还跟着他。
也许他们可以去美国,路易从未去过新大陆,所以他在想象中用英格兰东部的迷人原野代替查克口中的烟草田。他放任自己在这个荒唐想法里沉湎了几分钟,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把出勤记录表塞进文件夹里,离开值班室,没有去停机坪,而是往酒吧的方向走,他可不想让查克以为自己一整天都趴在跑道旁边,眼巴巴地等轰炸机回来。
天气在下午一点前后开始变好,云层被风一点点削薄,最后完全散去了,留下一个透亮而寒冷的晴天,降落时可能会遇到些调皮的侧风,但也不构成什么危险。如果一切顺利,轰炸机队大约一小时后就会调头返航,刚好在天黑之前回到比根山。路易在空无一人的吧台边找了个位置,盯着挂钟,手指焦躁地敲打着玻璃杯,啤酒还剩一大半,泡沫都消失了。
下午四点,加满油的p-47雷霆战斗机和少部分喷火战斗机起飞,这是所谓“多层防御”的一部分,将航程不同的战斗机搭配在一起,确保轰炸机一路上都能得到保护,有了p-51之后,这种不得已拼拼凑凑的方法差不多也可以放弃了。这些p-47和喷火会在海峡上巡逻,随时准备击落打算截击轰炸机群的纳粹飞机。路易再也坐不住了,付账离开,赶回基地,机库门口已经聚集了七八个地勤,都仰头看着天空,用货车改造而成的救护车已经准备好了,万一有轰炸机迫降,就会立即开过去。五点刚过,就像有人在后台喊了一声“关灯”似的,太阳熄灭,暮色像沉重的卷帘一样落下。路易看了一眼手表,轰炸机队迟了五分钟。
预定时间过后第二十四分钟,野马们首先出现,逐一降落。第一架轰炸机是在预定时间过去三十一分钟后出现的,从机鼻的火红图案看来,是“四月小姐”。紧随其后的是“幸运九号”和丢了半边尾翼的“佐治亚甜心”。疲惫的钢铁猛禽一架接一架降落,慢慢填满了停机坪。今天早上总共有二十架b-17从比根山起飞,回来的只有十六架。
这十六架里面没有“雷鸟进行曲”。
路易揉了揉喉咙,这只是一个神经质的动作,完全没法消除那种快要把他勒得无法呼吸的焦虑。别紧张,他安慰自己,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时间,查克会来的。
迟到四十七分钟,又一架b-17歪斜着从夜空中出现,笨拙地落地,差点滑出跑道。机鼻上画着一只戴着星星项圈的斗牛犬,不是“雷鸟进行曲”。
再也没有b-17从西边飞来,雷达荧屏空空如也,东安格利亚沿岸观察站也没有发来飞机坠毁或者迫降的报告。
预定返航时间过去一小时,p-47和喷火战斗机也回来了,一架不少,根据飞行员的描述,他们在海上只遇到一小群me
109,缠斗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谁都没有击中谁,光线太差,战斗机飞行员无法确定“雷鸟进行曲”在不在返航的轰炸机里,但他们可以肯定的是失踪的轰炸机肯定不是在海峡上坠毁的,这不是好消息,它们很可能根本就没飞到海边。
轰炸机机组的口头报告证实了这个最坏的猜想。虽然e
109,柏林的地面防空火力仍然极其猛烈,“像是往你脸上泼烧红的铁水”,“四月小姐”的飞行员描述道,他亲眼看见“爵士宝贝”被高射炮击断左翼,直接坠毁,当时“雷鸟进行曲”就在“爵士宝贝”附近,不过看起来完好无损。“佐治亚甜心”的飞行员也看见了“爵士宝贝”的死亡,而且他在右后方,能更清楚地看到“雷鸟进行曲”,他记得“雷鸟”当时在低飞投弹,看起了一切正常。而他最后一次看见查克是在返航之前不久,匆匆一瞥,“雷鸟”似乎损失了一个引擎,拖着长长的黑烟。然后他就被me
109引开了注意力。
有六个飞行员都说没留意“雷鸟”,但驾驶“幸运九号”的丹顿中士提供了迄今为止最清晰的线索。他确认查克的飞机直至离开柏林时依然在队列之中,就在他的两点钟位置,他们甚至在无线电里简短地说过两句话。“雷鸟”右翼的一个引擎停摆了,这对一架四引擎轰炸机来说不算什么问题,剩下的三个引擎理论上足够支撑她飞回英国。然而就在轰炸机队爬向云层的时候,高射炮击中了“雷鸟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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