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陶的发丝散落,露出额间的“惜金缕”,她听着天帝之言,做不出一丝辩解。
“亲情、爱情、友情,岁月变迁,你还能记住多久?对于神明来说,这浩瀚如银河的一生,有谁是能真正共度一生的呢?永不背弃自身的、永远忠诚的、永远可靠的,就只有自身而已,你看到的眼下,在将来,都会作沙尘散。这个世界,这些人,都不会记得你,而你却要为他赔上一生,于他们而言千千万万的一生,去承受永远的孤寂,看遍人世寒凉与脏浊。何必为难自己呢?不值得不值得……你,好好思量罢。”金光退散,顾陶恍如木偶,眼中空洞,丝毫没有注意到几缕金丝缠住她的心壳。
她看着自己的手,沾满鲜血,从她想违背深渊中对「她」许下的承诺后,生出不想执行金令的想法后,她的手便开始消散。
“你真的,那么想报仇吗?”她自言自语道,周遭无人应答,只有寂寞的啁啾声和碎石子滚落的声音。“今日见了颜安藏那般情状,我似乎,有些明白,你当时为何会与凌晔联誓。可我终究是个心窍不全的人,决不能完全体会凡人欢喜,当初与他联誓,也不过是一时糊涂……”她看着自己的右手,已经完全消失,“如果,我和你就这样消失,那些背叛和伤害,便都与我们无关了。你说,就这样消失,好不好?也不会有人知道……”顾陶用左手捡起随喜剑,将剑没入腹部,可那剑鞘却十分不听话,她往里刺,剑直往外溜,她试过十次,皆是这般。
“为何,我不能自戕……”顾陶看着左手,又看看已不复存在的右手,陡然明白过来,“莫非,因为我不是我?能杀死九天战神的只有她自己,而我不是自己,所以杀不了自己……”金光缠绕,她消失的右手慢慢恢复过来、
“或许……替你复仇,这本就是我生来的意义,我得先是你,然后才会成为我自己,然后才是他欢喜的那个人。你和他,我终究要负一个。我本就是自私阴狠之人,便再狠毒无情些,做个三界唾骂之人罢!如此,也好……”顾陶抱着剑,依偎在山岩旁,看着旁边一根枯木中,长出的嫩芽,慢慢笑起来,又哭起来。云际之上,仙鹤不飞,霞光不流,一双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天帝之眼」俯瞰人间……
落日融融凝冷光,相繇死后,千鬼退散后,剩余的幻兽溃不成军,四处逃散,不知所踪。刚刚还被攻击的众弟子,见幻兽退去,多扇婆娑境的幻妙之门大开----试炼已经结束,他们便出了婆娑境,颜曜灵寻到顾陶后,也强带着她出了婆娑境。
君伫看着顾陶腰间的灵元,便依着承诺,命人将奖励之物搬去了顾陶的房间,至于她的心愿……君伫见她神思倦怠,便要她日后再说。众弟子累得不行,此次能宝珠命已属难得,虽偶有抱怨喊酷之声,也不敢过分,只揣着或羡慕,或嫉妒,或轻蔑的诸般心思,向顾陶不情不愿地道贺,这当中,自然属阮媚最眼红了。当她也不好多说甚么,经过上次的教训,她只好偷着给顾陶找不痛快。
至于另一边,和尘轩内,容与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颜安藏。须长风已经瞧过,颜安藏虽然受伤严重,但也没到醒不过来的地步,但被梦魇缠绕,需要有人刺激他醒过来。
“容与,你想些他最想听到的话,在他耳旁说说。或许,他能早些醒来。别处还有些弟子,需要我去照料,你有事再唤我。”
“多谢。”容与行礼道谢,须长风的目光,在颜安藏和容与流转一番,便收住了,他提起脚,离开了。
容与端坐着,看着颜安蔵脖子处的五道伤痕,伤口虽不大,也都不十分显眼,可他还是不欢喜看这人带伤的模样。
“你想要甚么呢?”容与轻轻问道,可床上躺着的这人,却无法回应。他想着在莫忘林看到的一切,那株雪莲,那个男孩,还有那漫天的雪白与永久的寒冷。容与查探着自己的记忆。
“我们昆仑之人,旁人是没有权限删除我们的记忆的,只有昆仑之人,才能删去自己的记忆。阿陶那时灵力并无我深厚,不可能动我的记忆。我依稀记得,幼时确实有一株雪莲,时常陪伴我,可阿爹说,它是嫌昆仑无聊,便自请入了轮回,遍尝人间滋味。我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却是毫无印象……”容与从不怀疑阿爹说的话,即便阿爹在阿娘走后,离开了他们,不知去处,但他心中,总是敬仰与佩服阿爹的。有些事,他不能想,也不敢想。
“若你真的是它……”容与今天的话格外多,“其实,也不必是它,你想要的,我但凡能给,你都可以说……只是,你何时才醒过来呢?”容与一人在昆仑下了千年的棋,原本以为自己习惯了清冷,可这些日子,颜安蔵陪他下棋说话,打趣揶揄,还有时不时的意外接触,容与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有人陪伴的日子,反而有些想念。
颜安蔵依旧沉睡着。“阿爹阿娘说过,不论是人,还是神,最宝贵的,并不是灵力或者生命,而是对自己而言,最为特别的东西。我……我不知道,这份特别,究竟指甚么,但你若是不嫌弃,我想,把这份特别给你,这份,我不曾给予他人的特别,你,要吗?”容与知他不可能醒来,这才略微放心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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