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还在老远,但是牛脖子下的木铎(一种木头做的木铃铛),伴随着牛迈腿的晃动,发出塔拉,塔拉的声音,清脆而嘹亮,能传出老远。
河岸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家,定,作揖施礼道:“学生李逵拜见师祖。”
苏轼拄着一根细小的石斑竹,捋着胡须,正怡然点头,可定睛看清了李逵的长相,那句在胸口酝酿了很久的——一表人才,四个大字,硬生生让他堵在喉咙里。
怎么说呢?
李逵的长相要说奇丑无比肯定是胡说八道了,甚至连丑陋也说不上,只是黑了一点。再黑,能黑得过包拯?苏轼年轻的时候可是经常参加包拯举办的聚会,对包拯的肤色有着深刻的印象。
只是怎么说呢?李逵长了一张大脸,豹子眼,脸上蓄发如同松针一般坚挺,还不怎么打扮,看着有点毛毛躁躁的样子。身上倒是干净,却和仪表堂堂没有任何关联。倒是给人一种凶猛蛮狠的错觉。要是当年在京城招护卫,高俅和李逵同时来谋求的话,他多半会选择李逵,涨气势,太涨气势了。
苏轼虽然这些年因为一场大变故,让他的性格改变了很多,但他没有学会摸着良心说瞎话的本事。
好在苏轼心思快,临时改为:“好壮硕的小子,入周维希(周元的字)门下多久了,多大了,可有表字?”
李逵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忽然发现师祖他老人家也有以貌取人的毛病。似乎他身上无一长处,只有这个优点值得夸奖了。
要知道,在后世学校里,老师对着家长夸奖学生活泼好动,体育好,之类的话,并不是褒奖,而是委婉的打脸。家长听了,回家基本上要准备一场混合双打,才能彻底消气。李逵也是无奈,他长相不太讨喜,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回禀师祖,刚满十四岁,表字——人杰。入师门不到半年。”每次说起自己的表字,李逵都有种羞愤欲死的尴尬,这个字根本就不符合他的风格,和长相也有悖。
人杰!
字没毛病,但放在李逵身上合适吗?
苏轼头痛的发现,自己想要和李逵好好聊天的心思湮灭了。
想起夫人嘱咐的话,苏轼改变策略,问家里情况,当然不是问李逵的,而是问苏轼的弟子周元在京东东路的境遇。
“人……杰,你老师在沂水做官近况如何?”
李逵并不认为老师被沂州知州欺负了,在师祖面前告状有什么用。
毕竟,他用脚丫子想也能猜出来,章惇的战斗力是苏轼的无数倍。章惇连太皇太后都骂,连明显是未来皇后身边人的太监说杀就杀了,还亲自动手,苏轼和其相比,简直弱爆了。
两人就战力来说,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至于周元的情况,他原先在沂水还算顺利,但是自从章惇来了之后,他的这位老师却颇有掣肘的感觉。原先县里的的主簿,县丞还算听话,看到周元被章惇几次三番羞辱和刁难之后,也开始有了不该有的想法。甚至连县里的几个书办也开始心思活络起来,周元对沂水县的控制力大大降低。虽说小心思没有变成大麻烦,但对周元来说也够呛。
李逵实话实说道:“老师去年来沂水,一心为民,耗费月余走访乡间,将沂水风土民生了然于胸。”
苏轼不疑有他,颔首道:“这也算是历练。百姓才是国之根本,他能沉下心来走访民间,老夫甚感欣慰。”
苏轼要是没有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也不会体会到百姓的疾苦。毕竟老苏家原先还是有些家底的,就算是受穷,也只是相对的少了家财而已。苏家的子弟在苏轼年轻的时候,还真没有吃过苦。真正吃苦是他遭受乌台诗案的劫难之后,被贬黄州团练使的时期。
穷到了家里的牛生病了,苏轼都要着急忙慌的团团转。
穷到了连他这个文坛巨擘都要下地种菜,贴补家用。
穷到了吃肉变成了一种幸福。
这段时期虽然困苦,但对于苏轼来说,是他人生中感触最深刻的经历。
李逵继续道:“只是上元节前,新来的知州章惇章相公对老师百般刁难之后,老师颇感身心疲倦,无力施政为民。”
苏轼听着很不是滋味,似乎和他有关系的人都倒霉了。
而且倒霉的原因都是被他害的。
周元和章惇有什么仇?俩人之前连认识都不认识,可是正因为周元是自己的弟子,才让他章惇记恨了起来。
至于章惇?
苏轼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还真有点心虚,章惇的为人其实不错,有任侠之风,才能卓绝,同时也嫉恶如仇。当年乌台诗案,苏家都以为要满门抄斩的时候,章惇站出来说了公道话。
当时在天牢里一心等死的苏轼懵了,因为满朝文武就只有章惇一个人站出来了。
要知道当时御史台给苏轼定下的罪名是诋毁朝政,诋毁官家,诋毁变法……数不清的罪名,直接指向的只有两个人,王安石和神宗皇帝。而章惇当时的身份是参知政事,是王安石变法的左膀右臂。毕竟还牵扯到了官家,要是换个小心眼的人,误会章惇背后插刀子,章惇也要跟着苏轼一起完蛋。可以说,当时的章惇为了给苏轼说一句公道话,赌上的是章家的身家性命。
好在王安石虽为变法不惜背负名声被毁的风险,但也不是为了变法不惜做下冤假错案的人。作为宰相,他容人的气度还是有的。尤其是苏轼,他也知道苏轼是个图嘴上快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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