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眼前的黑暗散去,李玄都三人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圆柱形的洞穴之中,正是先前他们路过的养尸地。
说来还是托了皂阁宗的福,当初修建这处养尸地,皂阁宗十分重视,在此地以各种符箓加固,在刚才的巨大震动之中,虽然绝大部分崖穴都已经被毁,但是作为主体的圆柱洞穴还在勉强维持,不过等到符箓的效力失去之后,这里也会完全崩塌。
此地有四个出口,分别对应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行人来时的那个出口位于北边,去往长生宫的出口位于西边,藏老人第一次现身的出口位于南边,此时西、北两个方向的出口都已经彻底坍塌,被巨石封死了去路,只剩下东、南两个方向的出口还算是安然无恙。
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一盏手提夜灯,与先前用来煮酒的火铜鼎一般,无甚大用,但是行走在外时,却是极为便利。这盏夜灯是与寻常油灯并无两样,只是照明之物并非烛火,而是一颗价值不菲的夜光珠,散发出幽幽莹芒,谈不上明亮,不过以三人的夜视能力,已经足以。
李玄都提着夜灯问道:“我们该走那条路?”
颜飞卿思索片刻,道:“藏老人是从南边那条通道来到此地的,所以南边的通道极有可能是直通皂阁宗的山门,贫道以为,走东边这条通道为好。”
苏云媗点头认同道:“我也觉得走东边更好。”
李玄都道:“那便向东而行,我走在前面,玄机兄走在中间,霭筠殿后。”
颜飞卿苦笑道:“不至于如此吧,贫道虽是方士出身,但也没有如此娇弱。”
苏云媗道:“的确不必如此,就算这通道中还有什么埋伏,此时也已经逃散一空,至于机关等物,在刚才的剧烈震动之下,多半也会失效,不必过于担心。”
李玄都没有反驳,从善如流。
三人一起走入这条通道之中,通道四面全部是由巨大石块砌成,本应坚固无比,可此时的墙壁上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纹,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毁去。
不过兴许是苦尽甘来,三人在这一路上终于没再遭遇什么波折,平安无事。只是这条通道有些出乎意料的长,大概走了十余里,通道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不再见那些触目惊醒的裂纹,可见他们已经走出了被长生宫符阵波及的范围,但这条通道仍是不见尽头,好在可以感受到极为细微的气息流动,可以证明这条通道并非一条死路。
三人并肩走在通道之中,颜飞卿位于中间,左边是李玄都,右边是苏云媗。
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之后,三人之间的关系明显要近了不少,言语之间也不再是一板一眼,甚至有闲情逸致说些与江湖大势无关的闲话。
比如说颜飞卿和苏云媗的婚事。大致便是定在了论道大典之后,到时候借着论道大典的东风,以及正一宗和慈航宗两家的面子,江湖上凡是有头有脸的必然要凑个热闹,想来又是一桩江湖盛事。
“玄机兄,你出身世家颜氏,虽然上山学道,但是父母双亲犹在,在成婚之后,是否想过生儿育女,既是为颜门点燃一支香火,也是让二老得享以含饴弄孙之乐。”
“紫府兄……这……”
在这件事上,颜飞卿有些看不开,讳于开口,反倒是苏云媗这个女子,脸色如常,并未有半分羞恼之态。不过也确实有些不像话了,一位曾经的少玄榜第一人与一位现在的少玄榜第一人,且不说他们的身份如何,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似乎也不应该聊些子孙后代的话题,好歹聊些修炼感悟,或是指点江山一番,最好是再打两句机锋,这才是让无数江湖中人一听就崇拜敬服的做派。
“玄机兄不必避讳,此乃天理人伦。要我说,静禅宗的那一套的确有些不靠谱,出家为僧,不得嫁娶,自然也不能生儿育女,若真是像他们宣扬的那般,人人信佛出家,都不娶妻嫁人,几十年后,上百年后,我们岂不是灭族绝种了?可如果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够信佛出家,那他们宣扬的大乘佛法便是胡扯,什么普渡众生都是骗人的,也难怪历朝历代竟是三次灭佛,不是没有根由的。”
“紫府此言有理。”苏云媗开口道:“佛法有小乘和大乘之分,小乘求自身圆满,大乘求普渡众生,类似于儒家的独善其身和兼济天下,我慈航宗便是小乘佛法,而静禅宗则是大乘佛法,故而静禅宗常常借此对我慈航宗有贬谪之举,可静禅宗立寺已经有千余年之久,也未见他们度化了几个世人,反倒是儒家一脉,真正做到了兼济天下。”
李玄都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佛家出身的苏仙子竟是同意自己的观点。
这时颜飞卿也说道:“修道修的是自身,出家是离家,而非无家,从这一点上来说,佛家确实有偏颇之处。”
这便是牵扯到佛道之争了,不过现在也不是论道大典,不必非要分出个高下,三人只是说着各自的见解。
李玄都出身道家,后来又转去学儒,对于不事生产的佛家却又豪富的寺庙僧人自然没有好感,对于一国君王而言,信道无非是求取长生药,只是破财,可如果信佛,那便是散运,出家即是无家,无家何来家国天下,又反对杀生,若不杀生,军伍如何有锐气,又如何保家卫国。寺庙不纳赋税,于是大肆兼并田地,以无数佃户之血汗来供养僧人修佛,比之那些“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水太凉”之人还要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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