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仁望向张静修,道:“大天师,你应知晓这大道家令戒是谁所作吧?”
张静修脸色略微凝重,道:“是系天师所作。”
当年太平道与正一道一南一北并立于世,太平道祖师自称大贤良师,正一道祖师自称大天师。为区别后世,第一代天师称为祖天师,第二代天师称为嗣天师,第三代天师称为系天师,又合称“三师”。
温仁道:“方才大天师已经说了,这是江湖事,也是道家之事,那老夫便用道家的规矩,大道家令戒说的明明白白,太平黄巾乃是作乱为贼,蛊惑人心,死者几千万人,不容于世,早已覆灭,李先生借着太平道的名头出任太平宗宗主,难道是要重立太平道吗?”
张静修深深望了温仁一眼,默然不语。心中暗道儒家中人的嘴上功夫果然厉害,搬出了张氏祖先,虽然略有牵强附会之嫌,但他也不好反驳。
就在这时,忽听得山道上又有太平宗知客弟子禀报:“秦大小姐到!”
所有人都是一怔,这才想起一事,李玄都出任太平宗的代宗主,于情于理,秦大小姐都该到场祝贺才是,却迟迟不见人影,还以为是她另有要事在身,不会前来,没想到现在才到。
话音落下,却见两名女子并肩走上山来,其中一人黑袍大袖,另一人身着淡青衣裙,正是李非烟和秦素。
李玄都望向秦素,两人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素给了李玄都一个安慰眼神,先是向温仁敛衽为礼,然后开口道:“大祭酒所言谬矣。”
温仁微微挑眉,道:“秦姑娘何出此言?”
秦素道:“方才大祭酒说太平道乃是黄巾作乱,那小女子要问上一句,太平黄巾为何作乱?”
温仁道:“自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欲,这才叛乱割据,图谋天下。”
秦素淡笑道:“这就有意思了。古往今来,想要做天下共主之人不知凡几,可为何只有太平道能够掀起如此大的声势,而其他人就应之了了?”
温仁不屑道:“太平道以妖法蛊惑人心,以符水之道蒙蔽百姓,故而才有如此声势。”
秦素道:“说到妖法邪术,地师如何?”
张静修接口道:“若论术法之道,怕是当世无人能出其左右。当年秦中总督祁英便是死于地师暗算之下。”
秦素道:“大天师所言极是。地师如此人物,术法通天,智谋也深,其手腕之厉害,操纵西北五宗多年,纵横江湖,无人能挡。曾经暗中扶持青阳教,可青阳教也只是疥癣之患。地师真正起家成事,还是依仗金帐汗国,又趁着皇帝驾崩,帝京内乱,这才割据三州之地。较之当年太平道占据半壁江山之声势,相去甚远,这又是何故?”
听到秦素之言,温仁不由微微色变。先前他并未将这个小女子放在眼中,所以回答时颇为随意,万没想到竟是被这小丫头抓住了话语中的破绽。如今话已经出口,想要反悔,却是难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道:“是了,地师如此人物都做不到,太平道又是如何做到的?”
秦素微笑道:“所以在小女子看来,不在于地师如何,或是太平道如何,而在于百姓们怎么想。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当年的太平道之所以能占据半壁江山,不是因为太平道善于蛊惑人心,而是因为世道不公。”
此言一出,李玄都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竟是小觑了秦素,难怪江湖上将她与苏云媗等人并列,果真有不俗之处。看来平日里相处的时候,秦素是有意藏拙,或者也可以说是不太在意这类事情。
秦素不给温仁反驳的机会,接着说道:“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寻常百姓可不管什么儒家大义,道德规矩,终日奔波只为饥,仅仅是为了活着而已。遍观古今,百姓们只有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求于漫天神佛,说到底都是为了一条活路而已,这点浅显道理,大祭酒不会不明白吧?”
秦素朗声道:“所以太平道起事,只是因势利导,顺应天心民意。至于史书上为何会对其多有诋毁之词,毕竟普通百姓连字都不认得,哪里会去著史留书,而且太平道已经覆灭,死人不会为自己开口辩解。另外,当年与太平道一同起事的还有正一道,方才大祭酒背诵大道家令戒,第一句就是:‘于蜀郡临邛县渠停赤石城造出正一盟威之道,与天地券要,立二十四治,分佈玄元始气治民。’敢问大祭酒,这‘治民’二字何解?若是意为治理一方百姓,那么大祭酒如何评价割据蜀州的正一道?我还要问大祭酒一句,当年太平道起事时,是谁人当政,总不会是道家之人吧?”
在场之人都是信奉太上道祖的,闻听此言,自然对秦素的话大为支持:“是了,那时候我们这些道家弟子都已经流落江湖了,哪里有资格去牧守苍生。”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那时候当政的该不会是你们儒家中人吧?”
“我就不明白了,百姓为什么抛了性命不要,非要跟着太平道造反?”
“我知道,这些儒家中人治国的本事不行,弄得天怒人怨,百姓活不下去,于是纷纷信了太平道,儒家中人为了自己那点名声,于是就倒打一耙,说太平道蛊惑人心,然后关于被饿死、病死多少人只字不提,对于太平道作乱死了多少人,却是记得清楚。”
“要不怎么说书生手中的笔才是最锋利的刀,咱们这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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