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看着雷脩倒在自己的面前。
雷远大叫着,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翻过雷脩的身体,将之倚靠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这位勇猛强悍的战士面容一如生前,身体还带着热度,但一根又尖又长的箭头从后颈贯入,切断了气管和血管,几乎透出前侧的皮肉。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死了?他死了?在这一瞬间,雷远只觉得荒唐,觉得这根本不现实。像雷脩这样英勇豪迈的战士,就算死,也该死得轰轰烈烈,怎么可能死于一支莫名其妙的流箭,死得这样憋屈?死得这样毫无价值?
可是这就是真的,这是事实。他弯下腰,发出了不知所措的哀鸣。
雷远用尽全力把雷脩的身躯抱在怀里,伸手去摸他后颈处的箭矢,可随着他的动作,大股大股的鲜血从细小的伤口处pēn_shè出来,染红了雷远的手,染红了大片的地面。雷远狂乱的收回自己的手,可是手已被鲜血染红了,又该放在哪里?雷远的手抖得厉害,他害怕那些血。
无法形容的悲恸像是汹涌的海潮那样狂涌而来,淹没了雷远,让他透不过气。
在这一刻,过去多年的所经所见,就像一副画卷,一幕幕地在眼前展开。雷远从来都不受父亲雷绪的喜爱,而雷脩作为兄长,却时时刻刻地维护他。他记得兄长带自己学习骑马的场景;他记得兄长与自己对练刀剑攻防的场景;他记得兄长不知从哪里搞来几本残缺的兵书与自己分享的场景;他记得当自己试着招募部属时,兄长在父亲面前为自己担保的场景。在这个世道,雷脩是为数极少的,让他感受到安全和温暖的人。
在这样一个可怕的乱世,雷远不是没有见过尸骨遍野的情形,他深深了解每个人都随时面临最残酷的死亡,并且也发自内心的畏惧死亡。但他好像从没有真正担心过,因为他习惯了雷脩的存在,仿佛英武绝伦的兄长会永远挡在前方,为他劈波斩浪,排除所有的危难险阻。
现在,雷脩死了。
当死亡发生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雷远感觉有千万把刀在自己的胸膛里搅动,把自己的心一块块地割碎;又有千万只手,把心脏的碎片越攥越紧,直到攥得血肉成泥。
恍惚间,有人驾着他的双臂,把他往后拖动。他双腿蹬踏着地面,想要止住,却离得渐渐远了。他看见邓铜像是一条受伤的熊,哀嚎着,在地上打着滚,用脑袋咚咚地撞着起伏不平的岩壁,直到满脸是血;他看见沉默无语的贺松一手紧紧地抱着雷脩的尸体,另一手握着拳,反复捶打着自己的胸膛,直到厚重的甲片慢慢凹陷下去。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甚至也模糊了他的神智。
好像只过了瞬间,又好像过了许久,忽然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大喊:“小郎君!你这样不行啊小郎君!你要冷静点啊!”
雷远茫然抬眼,看到郭竟焦急的面容。
他突然暴怒起来,猛地甩开拉拽,对着郭竟纵声大吼:“我让你去接应的!我让你去接应的对不对?你为什么先回来了?你说啊!你为什么先回来了!”
郭竟如受重击地倒退两步,脸色变得惨白。
“小郎君你说什么呢!是小将军下令让老郭回来的。后来的事和老郭没有干系啊!”王延抱着雷远另一只胳膊,大声喊着。他又对郭竟厉声喝道:“你愣着做什么?小郎君说胡话呢,你不知道吗?快过来,带他走啊!”
于是郭竟再次扑了上来。
雷远竭力挣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挣扎,只是下意识地、狂乱地扭动着,仿佛这样才能把胸中的毒火释放出来,否则就会烧死自己,烧毁身边的一切。而部属们死死地抱着他,一个人不够,就两个,三个,四个。他们连拖带拽地将雷远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尽量远离随时可能追击上来的曹军。
当他们退到再上一层山道的时候,同时也把混乱和惊吓带到了应当据守在那里的士卒们中间;雷脩的死讯给所有人带来了极大的震动,使他们失魂落魄。于是,大规模的动摇就不可避免了。还没有等到命令,几乎所有人就开始撤退。有组织的撤退很快又变成了无序的奔逃。这时候,没有人想到该怎么应对后继的战事,他们都丧失了作战的信念,只是下意识地狂奔而已。
一口气奔走了数里,越过了一道山梁,直到山体遮蔽了他们的视线,完全看不见曹军将士身影的时候,这些人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跃出了浓云,然而阳光并不让人感觉温暖,反而蒸腾起地面的湿气,引起憋闷心悸之感。这一段路所经的山势略为平缓,道路也好走些;可是从清晨到现在,他们先是战斗,然后又不停歇地在险峻山路上攀爬奔走,加之悲恸的情绪也消耗了他们太多的精力,每个人都觉得力竭了,脚步越来越沉重,行进的速度越来越缓。
“放我下来。”雷远突然说话。
郭竟和王延试探地看看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雷远侧过脸,重复道:“放我下来吧,阳光太刺眼了。”
“是!是!”部属们将雷远扶到路边,让他背靠着一株老树,慢慢坐稳。其他人围着雷远所在的位置,也陆陆续续地瘫坐下来。老树上几只野鸟被人群所惊,拍打着翅膀,发出粗噶的叫声,飞远了。
郭竟习惯性地为雷远整理翻卷起的皮甲,手伸到一半,又有些犹豫。
“老郭,刚才我是昏了头。”雷远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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