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心里一阵喜悦。立即将那个冻僵的尸身挪去一边用雪埋了,又在地上扫出一片无雪的空地。拿短剑三下五除二将粮车的车辕砍了,又不理会站在一旁看着的隋不休,直接从他身上裹着的残旗上割了一片引火。
折腾了十几分钟,火终于燃起来。他长出一口气,一头栽倒在火堆旁,觉得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但只略歇了一小会儿,就强撑着起身抓了地上的雪狠擦自己的腿。
隋不休一直在一旁看着,等他生起了火才也垫着旗子坐下来。李伯辰边狠擦自己边道:“隋公子,现在不是讲体面的时候。哪怕你是龙虎境,腿在北原冻上这么久也得废掉——像我一样擦擦吧。”
隋不休只笑了笑。盘膝坐下,将头颅放在自己腿间、结了个手印。只几秒钟的功夫,雾气便从他身上升腾起来,他那张被冻得惨白的脸也重新变得红润。
李伯辰羡慕地叹了口气,继续擦他自己的腿。隋不休这样的王孙得了王族庙堂秘法真传,所用的手段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龙虎境是三阶,李伯辰眼下是灵悟境,乃是一阶。可他所学的术法是战阵之法,粗陋简单。哪怕往后积累军功真能得到三阶龙虎境的法门,也没法儿和隋不休比。
想到这里,他用余光去看隋不休的脸。发现这位隋公子脸色阴沉,只望着篝火发呆。李伯辰能猜得出他在想什么——他父亲是无量城主,他被庙堂遣来主持一方大阵的建设。结果老子兵败城破,儿子被妖军俘虏。哪怕他父亲是如今隋王的亲弟弟,这种事也担不起。依着如今王上的性情,非得叫隋无咎自裁谢罪不可。
而他身边这位王孙,回去之后处境大概也堪忧。
想到这儿,李伯辰瞥了一眼身边的短剑。
因为这会儿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风险极高的事。
在妖兽群中见到隋不休时,他想的是或者将他救走,或者将他杀了。那是在战场上养成的惯性思维——见同袍自然要救。要是救不走就得杀,以免被妖兽得去重要的消息。
但如今一想,对于获救的隋不休而言,自己就不那么讨喜了。
如果是隋不休自己回到无量城去,自可献上头颅,再运作一番,就是这位王孙公子于城破之后杀入敌阵、擒拿敌酋。如此虽不算立一大功,但至少可以抵消相当的罪责。
可自己还活着……哪怕自己的觉悟够高,晓得到时候隋不休怎么说,自己就该怎么附和,可隋不休能放心吗?他绝不会想叫任何人知道,他曾被妖兽俘获过!
他要是隋不休的话,为了自己的前程命运计……
得把自己解决在雪原上才好。
想到这里,李伯辰心头一颤,下手又重了几分。他得赶紧叫自己恢复过来……从最坏的方面打算,要是这个隋不休真起了那种心思,他也绝不会等死的。
这时隋不休开口,低声道:“还没问,你叫什么?”
李伯辰又抓了一把雪,搓自己的左腿,侧了侧身子,叫短剑正好处在自己身旁,伸手就够得着。
“我叫李伯辰。东府军的十将。”
“哦。听说过你。”隋不休仍盯着篝火,说话时也像心不在焉,“东府军的下级军官里有五虎,你算一号。裴锦提到过。”
裴锦是驻守无量城的东府军都统。几天前李伯辰亲眼看到他的将旗在战场上倾倒,该是已经死了。
隋不休提这个做什么?
李伯辰没有立即答他,隋不休就看了他一眼:“你救了我,是大功一件。想要什么赏赐?”
只想要你别恩将仇报。李伯辰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但仍想了想:“想回家。”
隋不休意外地看他,又笑了:“回家?你是个十将,管十个人的,薪金该不多。这时候回了家,靠什么生活?”
“我看你有胆量,不如做我的亲卫。”
李伯辰微微摇头:“轮役四年,我已经六年了。我虽然是个十将,可服满役之后的薪金也有十万钱。我这些年也……”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意识到隋不休想说的才不是什么薪金、前途。
他正在试探自己。
现在李伯辰坐在温暖的篝火旁,之前因体温过低而麻木的脑袋也渐活泛起来,这叫他记起不少细节——
从出逃到现在,隋不休已经提了两次“你救了我”。这种王孙公子,什么时候学会感念人情了?
两人在雪地中奔逃的时候,隋不休也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可他一个龙虎境,不至于冷成这样子吧?自己这灵悟境都能强运真元,撑这么久的!
隋不休……伤势该远比他表现出来得要重!
该是在他与妖灵之间连接的那根肉管被扯断时遭受了重创——两人当时应处于某种强力的术法作用之下,被自己打断,遭了反噬。否则真没法儿解释那个四阶的妖灵为何如此不堪一击,竟被自己用短剑把脑袋割下来了。
那么他其实是……猜到了自己可能会怎样想,如今在示好么?
李伯辰忽然觉得身上松快起来。他改了口:“我这些年也在想,人活着只要平安就好。在战场上厮杀这么久,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没了……我只想安稳活着。”
他顿了顿,看隋不休:“至于亲卫……公子身边都是天潢贵胄,我哪里惹得起。”
隋不休看看他,而后慢慢点点头。
李伯辰想,他该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但他又想,如果隋不休从未生出过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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