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黄泉之下,再也找不到了。
皇上俯身,用马鞭抬起年轻将军的脸,居高临下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皇后在心里别扭了一小会儿,说:“末将,陈究仁。”
旧人,旧人。
他们彼此之间,也只剩下旧人的情分了。
皇上沉默着凝视着年轻将军的脸,看了许久之后,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脸真丑。”
不过是声音相似罢了,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离皓尘的绝世姿容,实在相差太远。
皇上准备第二天进山。
夜里,神棍在月光下叭叭叭叭叭地念着咒语,皇后靠在一棵树上慢慢喝酒,有点想笑,喉中又微微泛着凄苦。
皇上一脸虔诚地看着神棍。
神棍伸出手,递给皇上一把锋利的短刀。
皇上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
皇后嘴角动了动,到底是没上前拦着。
如今他已不是萧皓尘,他只是个普通将领,皇上要作天作地,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神棍拿皇上的血在地上撒的到处,低低吟唱着一首祭歌。
“西疆若谷,北山尽长,黄泉遥遥,逝者望乡……故人归兮,归兮,归兮……”
皇上沉默着看神棍上蹿下跳,他削瘦了许多,脸颊沧桑地凹陷下去,显得眉骨更高,眼窝更深,漆黑的眼珠里是炽热的悲痛和渴望。
他还清醒着,却好像已经疯了。
皇上耐心地听神棍念完,回头却看见那个年轻陌生的将军正在树下喝酒。
夜色很暗,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道清瘦的影子,衣袂飘飘,气质孤冷。
从前的很多年月里,他站在凤仪宫外遥遥看着窗前的那道影子,也是如此模样。
飘渺,冷肃,好像身上的那些活人气儿早已被深宫消磨殆尽了,只剩一具瘦骨嶙峋的皮囊,强撑着不肯死。
皇上又有些恍惚,他忍不住大步走上前,抬手夺过了将军手中的酒壶,怒声说:“军中将领执行任务期间可以饮酒吗?”
皇后笑了:“陛下,这是沙枣茶,提神醒脑,香甜可口,陛下不妨尝尝?”
皇上没有尝,他和一个陌生的将军在漆黑的远疆明月下沉默对视着,好像要透过那张陌生的脸,看见什么过去的东西。
皇后从前在宫中,处处受制,对自己的夫君又爱又惧,一日比一日疏远。
如今,他身上再无牢笼镣铐,又被谷主那荒诞不经的脾气影响了些许,看着一国之君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竟生出了一点逗弄的心思。
他轻轻敲了敲皇上的手背,说:“陛下莫看了,再看,末将也是一副平凡皮囊,入不了陛下的眼,也上不得龙床。”
皇上脸色铁青,捏着年轻将军那张平凡无奇的脸重重揉了几下。
皇后被揉得心惊胆战,生怕那张假皮被揭下来。
还好皇上就揉了两下,松开手,恶狠狠地说:“你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就算骚出花来也上不了龙床,别在朕面前耍花招,滚。”
皇后乖巧地滚了。
他可不想被一只发疯的野狼撕了,他现在是左锋将军陈究仁,明天还要护送皇上进长夜山的。
皇上说:“先滚回来。”
皇后无奈地往回走:“陛下有何吩咐?”
皇上沉默了许久,说:“自从皇后过世,朕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宫中上到妃嫔下到宫侍,都纷纷效仿萧皇后,学举止,学衣着,个个沐猴而冠,可笑至极。你不是那块料,日后也别学萧皇后说话,朕听着耳朵疼。”
皇后:“…………”
皇上摆摆手:“去吧去吧。”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矫揉造作地行了一礼,捏着嗓子喊:“末将告退——”
不等皇上发火,皇后已经一个箭步窜出了数米之外,钻进营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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