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辰时,烨城。
镇上某处不起眼的四合院内,一位满头华发、胡子花白的老人正背着乌木医箱,步履匆匆地跟随着一名年轻侍女,朝着院内西北角单独的一间屋子走去。
不多时,侍女便停在了门口,抬手轻推,打开木门后便退到了一边,恭谨地垂下头,温声道:“先生,病人就在其中。”
一副医者模样的老人闻言微微颔首,脚步不停,挎着医箱便径直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堂屋之中。
此时的日头晴朗,透过窗柩洒下一室清光。
方才进入堂屋之时,医者便早已嗅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一股清新药香。环顾四周,只见屋子里的装饰简单朴素,就连纱帐选用的都是清浅的淡绿色,床边放着一只竹编的矮柜。
果不其然,其上一只红泥小炉正在熬煮着一锅深棕色的药液。
火舌舔舐着炉底,锅子里的药草和着清水,被煎成了粘稠浓郁的一小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在极为安静的室内,这些细微响动就会变得极为明显。
老人静下心来,细细分辨了那药液之中含了哪几种药材,不多时,一双苍老却清亮的眼眸之中缓缓浮现出了几分赞许之色。
屋内陈设从简,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已然是全部。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老人进门之后又朝着屋子当间的木床走了几步站定在床边,定睛一看,这才看清了病人的全貌。
只见那病床之上,一名年轻男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薄唇轻抿,手中紧紧攥着一方被角,额前覆着一层薄汗,剑眉紧皱。
男人样貌生的极好,即便是一副混沌憔悴的模样,仍旧能够从对方的眉目之间辨认得出来一股贵气,就连眼底的淡淡青黑也无法阻挡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势。
不知怎么的,年迈的医者站在病人身旁,不知不觉间,嗅觉比常人灵敏的他竟是从那药香之中分辨出了一丝的海水腥咸味道。
“……”老人一时有些怔愣。
虽说烨城临海,但是城镇修建之处地势高耸,背靠高山,更别提这四合院修建在城镇深处,距离海边少说也有一二十里,按理说根本不可能从这小小的一方院落之中嗅闻到海汽。
那腥咸味转瞬即逝,就在年迈医者想要仔细分辨之时,却是重新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奈地摇摇头,庚文昌捻了捻自己花白的长须。听闻那四合院的主人说,这年轻男子是从海边搭救上岸的……或许是这个缘故罢。
医者找来一张与床齐高的木凳坐于其上,将药箱从自己的肩膀上取下,平放在一旁。姑且熄了红泥小炉底下燃烧的火苗,又打开那方实木药箱,从中取出一方白色的干净布帛。
那布帛浸渍了满满的冰凉液体,透出被浸透的深色来,其间的药液散发着一股冰凉的醒神清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庚文昌将那布帛平摊开来,半躬起身,眼看着冰凉布帛就快要触碰到了那人的额头——
就在这时!只见原本双眼紧闭、平躺在床面上的男人竟是突然睁开了双眼,一道如鹰隼般阴狠锐利的视线径直投向了一旁的白发老人。
还未等满眼惊惧的医者回过神来,周身环绕着山雨欲来气势的男人居然直坐起身,面上虽仍是一副昏沉混沌的模样,却是目露凶狠防备,右手握成爪状,径直朝着身旁老人的咽喉之处直取而去!
……
狭窄逼仄的堂屋之内,面露阴沉的敖战正半坐起身,目光阴鸷地盯着围在床边的一群人,神色不善。
入目之处皆是陌生景物,装点的饰物极其简朴,鼻端掠过的空气之中掺杂了龙王大人最为厌恶的草药味道,身上穿盖的物事也被人齐齐换去,变为了寻常人家常穿的棉麻布料。
生来便锦衣玉食惯了尊贵龙王何时受过这种待遇?敖战眉眼沉沉,即便神思尚未完全清明,那本来就所剩无几的耐心也快要被面前这群只会干瞪眼不说话的蠢笨凡人消耗殆尽。
……更令心高气傲的龙王大人不悦的是,本应该一直陪伴跟随在他左右的青年,此时竟是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看着眼前的男女老少,其间却毫无张青岚的半点影子,敖战脸色更添几分冷傲,周身的冰霜气势一下暴涨,吓得那站在后排的两名侍女哆嗦着,又缩了缩脖子。
男人身上穿着的是侍女为他更换过的一身纯黑布衣,此时因为动作而前襟大敞,露出底下一片精壮的肌肉。
敖战靠坐在床上,脸色冷漠,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名年迈医者,眉头蹙得更深。
方才他从昏睡之中清醒过来之时,就是这人执了一方布帛,不知死活地往他身前凑。出于自保的本能,敖战几乎就要出手置对方于死地。
可是就在男人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老人咽喉的一刹那,一道只有敖战自己能看到的金光从那老人身上一闪而过——令敖战硬生生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缓缓将右手收回。
敖战收回神思,半眯眼眸,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老者。
实际上,那道金光不是其他,而是代表着这老者身负大功德,功德修炼到如此圆满、身泛金光的地步,又是一副医者打扮……想必几十年行医以来手下救死扶伤无数,方有今日之成果。
敖战是戴罪之身,天道不允许他对身无业障之人动手,像是老人这样功德累累的医者,更是要有求必应,不得有半点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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