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夜深人静,世人也总是可以看到,在映碧的皇宫中,依然有一个和衣不睡的人影,径自独立在黑沉沉的皇庭之中。
他对天望月,孑然影孤,任凭天上的月光,如流水,洒落一身。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相遇之苦,相忘之苦,相别之苦,相离之苦,在月光下,在午夜梦回中,宁紫玉依然能够温习到,往日历历在目的岁月。
杨花处处,飞燕双双,又一个年头的春日回来,春暖花开。
谁都知道,大映碧国的铁血皇帝宁紫玉,一向是毫不怜香惜玉,而且还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尤其是视人命为草芥,杀起人来绝对不会手软。
然而,谁又能想到,他是将一个人,一直烙印在内心深处,五年都不忘掉的人呢?
未知生死处,何能两相完。
有时候,大奸大恶的一腔痴心,就如同古瑟繁弦中的一缕清音,叫人难说悲喜,无不纠结。
绝情与多情,把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事作风放在同一个男人的身上,宁紫玉的真实性情,也因此,在旁人议论纷纷的无数揣测中,变得愈发愈扑朔迷离起来。
冉冉沉香唯有梦,倚遍楼台独醒时。
帝王情牵一线,故人行踪难觅。事实证明,原来,绝情丈夫,也多情。
然而,每每梦中,他声嘶力竭叫唤的那人,却再无觅处,昔日里那些一起灯下写字的场景,一起共同退敌的回忆,也一如水中的倒影飘忽不定,一碰即碎。
到头来,相识数年的往事已如流水般匆匆而去,曾经的英雄长歌,都未能逃脱出今日灰飞烟灭的结局,唯有云阳山下的一草一木,皆如往昔。
第三十三章
“邵夕,邵夕,我求你,你就用力一点!”
“用力一点,好不好?把他……生出来……”
洞中湿气很重,洞顶有水滴滴落下来,溅落在石头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很静很静,从未听到过这样寂静的呼吸和人声,在这样一个幽深到不见丝毫天日的洞穴内,尺寸之地,容纳了很小的一张床,不亮的一盏灯,和不像样的两个人。
两个人,一个穿得破破烂烂,衣衫褴褛,看起来竟像是一名四处乞讨的老乞丐。
而另一个……
一支残烛孑然影孤,朦胧的火光内,悄悄地透漏了一位不知名男子的身影,正满身绷带地瘫平躺在床上。
夜来生凉,露气浸润了火光,露珠一个不小心,竟“滴答”一声,滴落在了桌上徐徐燃着的火苗上。本就不大的一小簇火苗在一瞬间暗了暗,惊得向旁边连忙一偏,在空气中闪了闪,就好似生怕被灭掉一般。
不知多少蜡泪沿着蜡身,一滴一滴地缓缓淌下来,凝结成石台桌上,看起来好不苍凉。
一点点在黑暗中迷离跳跃的火光,时而虚,时而实,不断地在现实与梦境之中交相变幻,就如同天地间一双老眼昏花的浊眼,孤独地洞悉着人世间的沧桑与变化,沉沉与浮浮。
湿漉漉的空气之中,有人的影子在不断变幻的火光中,跳跃似的微晃了一下,很快,又闪现不见了。
透过火光,映到这样一个人,他的浑身缠满绷带,包括头部,颈部,四肢,胸部,甚至是整个凸起的腹部和腰部,都无一幸免。
在这些绷带上,很多地方还渗透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把绷带都染得红红白白,看起来好不触目惊心。
“邵夕,邵夕,你听我说。”
身下,一位乞丐样子的老人,跪在他大张开的双腿间,止不住地提高声音,想要唤回他被抽空了似的神智:“你现在务必把他生出来,你知不知道!?”
“邵夕,他已经死了,你何必再赔上自己!?”
那老人的声音近乎呜咽,似乎是已经承受不住哭了,他本想抓住叶邵夕的身体摇晃,力图唤回他的神智,可放眼扫了一遍他的全身之后,又眼眶一热,根本无从下手。
这人由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摔下,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伤,根本碰都碰不得。
老人抿了抿唇,感觉他干涸已久的眼眶再度被袭击,溢上了一层酸楚难言的液体,模糊了他本就很昏浊的视线。
老人叫刘挽,便是那个世间人那个人人争相传颂,被人誉为医圣的刘挽。
刘挽可以著当世奇书,医当世奇病,却单单……解不了自己这一身沁入骨髓的相思之毒……
刘挽这一生,时光早在当年,曼殊将刚产下的漪儿托付给他的时候,就止步了。
直到他在君赢冽的府上,遇到漪儿的亲生骨肉——叶邵夕。
“叶”是龙爪谷独有的姓氏,而这片胎记,也是龙爪谷人独有的胎记。
自从君乾弘当年,将龙爪谷一脉赶尽杀绝之后,活下来的,也唯有漪儿。
所以,眼前这个人,必定是漪儿的亲生骨肉无疑!
刘挽说不出来他当时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又激动,又惊喜,又想因此而感谢上苍,却又因为这孩子所受的各种苦而想大骂老天爷有眼无珠,偏偏好人就是不给好报!
然而,他却忍住了。
他看得出来,这孩子,与她娘一样,是个闷不吭声的倔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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