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听了王老板这唱词不下几百次,头一回听进去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壁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他放慢了擦着柜子的动作,一抬头,却看见门口立着个人。
简简单单一身白衣长裤,清俊得跟从墨水没干的画里刚走出来似的。
王悦望着他,耳边响起王老板惊喜的声音。
“呦!谢景啊!这好久不见了啊!王悦,上茶!”
王悦擦着柜子的手一抖,嘴角抽了下。
谢老板又来买茶叶了?他看了眼谢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走进隔间老老实实地去拿茶叶。
沏茶的时候,王悦正熟练地洗盏倒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抬头,发现谢景一双眼正望着自己,他的手忽然就一抖,差点没捏住手里的杯子。他迅速地低了下头,心中却猛地腾起怀疑,昨天他喝醉撒酒疯到底干什么了?怎么大白天见着谢景心里头这么慌?
王悦没说话,低头将茶摆在了谢景面前,转身就走。
琅玡王家请名士专门教王家子弟们雅趣逸兴,这叫东晋门阀fēng_liú,王悦死活没想到,他少年时为了勾搭乌衣巷大家闺秀们跟着名士学了小半年茶道,结果大家闺秀没上钩,他最后在这儿天天尽给谢景端茶倒水。
谢景望着回去继续自得其乐擦柜台的王悦,看了会儿,没转开视线。
这边王老板笑呵呵的,顺着谢景的视线看向擦着桌子的王悦,又重新看向谢景,视线轻轻扫了个来回,他搭在案上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轻轻点了下,笑了笑没说话。
他起身走到柜子旁,叫王悦去高处的柜子里翻出对骰子。
王悦低头继续收拾,却忍不住看了眼对面的景象。王老板抱着只大橘猫,说什么都要陪着谢景玩两把。谢景看了王老板两眼,最终轻点了下头。
王悦慢慢擦着杯子看着这一幕,没说话。
傍晚的时候,王悦将柜台上的东西收起来,望向从上午起就坐在那赌的两人,嘴角抽了下。谢景面上依旧是寻常模样,坐在那儿瞧不出异样,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人从早一直输到晚,输到都快打欠条了!够沉得住气的,正儿八经的输了一天了。普通人一上赌桌,赌输赌赢都有些情绪波动,所以坊间有久赌必输这一说,但谢景这人不是,王悦长这么大头一回真真切切地领略到了什么叫“输得起”,真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厉害了。
王悦觉得要不是王老板还指望着放长线钓大鱼,王老板估计今天能把谢景薅到底裤都不剩。还卖什么茶叶啊!一两局骰子的事儿!王老板算是从今儿起发家致富奔小康了!
王悦看了眼谢景,忽然瞧见谢景正好抬眸望向自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了,耳边是王老板摇着骰盅的骨碌碌声响。下一刻,王悦顿住了,视线落在谢景袖口露出的半截绷带上,盯了老半天。谢景不着痕迹地提了下袖口。
王悦看了谢景一会儿,别开了眼,转身去收拾柜子。
一连多日,王老板天天都拉着谢景入赌局,热火朝天充满激情,好像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多岁。两人常常坐下一赌就是一整天,谢景回回就从上午日头出来开始输,一直输到隔壁小学打铃放学。死了老婆多年的王老板有如开了第二春,每天瞧着谢景,脸上仿佛写着四个大字:心花怒放。
王悦觉得谢景难道真的不是想睡王老板?
这么一路输下去,就连傻子都瞧出其中有些猫腻了!王悦走进店里,看着对面坐在两个大花圈下扔骰子的两人,眉头轻轻抽了下。他走到柜台前,王老头正在柜台前低头勾着背写挽联,忽然抬头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不义不取,不仁不问。”说着话的样子带着王老板说的一贯小家子气,老头抬头看了眼王悦。
王悦闻声微微一愣,看着王老头,随即听见身后传来心花怒放的王老板大声喊道:“王悦,给上茶!”
王悦朝王老头笑笑,转身去隔间拿茶叶。
王悦沏好了茶,将杯子摆在了谢景的手边,听着那骨碌碌的声响,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在又一局谢景伸手前,他忽然伸出手,将那赌盅轻轻压住了。
谢景侧过头看着他,王老板也顿住了。
“我也试试。”王悦扭头看了眼这些天来坐下就输得底掉的谢景。
王老板诧异地看了眼冒出来的王悦,又看了眼谢景,问道:“咋的,你也会这个,要替谢大少赢两把?”
“不会。”王悦揭开赌盅看了眼,平淡道:“我试试。”他确实没玩过骰子,东晋这个玩意不常见。
谢景侧过头看着他,一双眼清亮而深,瞧不出情绪。
这边王老板一听就乐了,瞧着谢景没反对,大大方方地同意了。
“比大小。”王老板笑呵呵地给王悦介绍了一下玩法,接着道:“不难,上手容易得很,这一局比大,成吧?”
王悦点点头。
王老板摇了一阵赌盅,揭开条缝瞄了眼,笑了下,摊开了,“这头把你怕是难赢了,没事,运气还没到。”
王悦抬手看了眼赌盅底下的点数,揭开了,王老板抱着大花随意地一瞥,安慰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一噎。
三个六?
王老板诧异地抬头看向王悦,“今儿手气不错啊。”他揉了下怀中不安分的猫,抬手去摸赌盅,“再来。”
王悦望着手里头的赌盅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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