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高速就要开大半天,许瑞溪脸上倦意很浓,但一直撑着没睡,像一只紧绷的弹簧。一路上,他只是盯着窗外一言不发,文斓怕他撑不住,中间两次在服务区停下来,给他买了些热食和牛奶,可惜许瑞溪实在没胃口,最后只喝了点热奶。
已经是冬天了,冷风吹在脸上又干又刺痛,越往偏远地方走,这种冷意越是明显。
许瑞溪冷空气吸多了,鼻头红红的,他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肚子包裹在衣服里,从外人的角度,乍一看不明显,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瞧出些端倪。
“难受吗?”文斓握住许瑞溪的手。
许瑞溪只是摇头。
窗外的景色一片片掠过,文斓发现,越是靠近老家,许瑞溪越是紧绷得厉害,好像已经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了预感。
车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县医院,许瑞溪下车时几乎走不动路,由文斓半扶着上了楼。
走廊里,文斓与主治医生在门kǒu_jiāo谈,许瑞溪站在门边,半天没提起勇气去推门。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他小时候说话晚,身体也比一般孩子瘦弱,总是被镇上其他小孩欺负。久而久之,他也不爱和同龄人一起玩儿了,别的男孩子漫山遍野地爬树掏鸟窝的时候,他便拎着个装针线包的篮子,坐在在奶奶身边,看她给主顾们缝缝补补。
再大一些,他上了学校,却依然不爱说话。学校里学生们爱起哄,总叫他小哑巴,有些爱捉弄人的,还喜欢撕他的作业,或是把藏起来。有一回,一个顽劣的小孩把扔在了校外的一颗梧桐树上,他急得满脸通红,为了不迟到,自己咬牙爬上五米多高的树干,结果却下不来了,一个人缩在树上直到天黑,最后还是奶奶一个人把他寻了回来。事隔这么过年,许瑞溪始终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里,当他听到奶奶心急如焚的呼喊声时,终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的样子。
还有他考上大学那一年,奶奶可谓是喜忧参半,一面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他争气,一面却也为他的学费愁白了头。许瑞溪从来没想过,这个为了他连学校校长都敢破口大骂的乡下老太太,有一天会为了几千块学费急出眼泪来,只因怕自己的无能耽误了他这个好苗子。
……
“害怕吗?”文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医生谈完了,静静站在了他身后。
许瑞溪脸色苍白地扭过头。
文斓的目光很复杂,似是不忍地拍拍他的头,接着打开病房门,轻轻推了他一把:“别怕,我在外面等你,去吧。”
许瑞溪被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回过头,抿嘴看着文斓。
“我就不进去了。”文斓远远看着他,短促地笑了笑。
许瑞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一步步走进病房。
床头的监测仪发出“滴——滴——”的声响。
病床上,一位身材枯瘦、面色灰白的老人正闭眼睡着。
许瑞溪安静地坐着,握住那只满是沟壑的手。
许久,病床上的老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了眼:“孩子……”
“奶奶。”许瑞溪把脸埋进她的掌心里。
“奶奶……快不行了……”
“不会的奶奶,你……你只是生病了,你会好起来的。我小时候生病,你不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吗?”许瑞溪哽道,“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了?”
老人握了握他的手,虚弱地笑了一下:“我们小溪,是天底下最乖的孩子了,奶奶怎么会生气呢?”
许瑞溪眼眶红了。
老人望着他,长叹一声:“小溪啊,奶奶,其实不是你亲奶奶,你是奶奶捡来的孩子。家里的电视柜下面,有你亲生父母的照片,我……我骗了你,也骗了文老板,你父母,其实在你刚上大学那会儿来找过你,我没让他们认你。”
许瑞溪微怔。
老人心疼地看着他:“前些天,他们又来找了你一次,你要是想的话,就认祖归宗吧……”
“父母?”
老人精神明显不太好,眼睛时睁时闭,但说到许瑞溪的父母,脸上的怒意却未消减:“当初……他们那么狠心地抛弃你,把你扔在雪地里……现在你长大了,出息了,就想认回去,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当我老太婆好欺负嘛……”
“奶奶……”
“奶奶对不起你,瞒了你这么久,你会怪奶奶吗?”老人拉住他的手,轻轻叹气。
许瑞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老人望着他,眼里尽是不舍:“小溪啊,奶奶不是因为你生病的,记住了啊,奶奶喜欢你,不怪你,也不怪文老板,你们都是好孩子,还有没出世的孩子,奶奶听见你有了孩子,奶奶高兴着呐……”
许瑞溪眼眶通红地看着她。
“别管别人怎么说,奶奶永远支持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抚养它长大,知道吗?”
许瑞溪哽咽地点头。
“文老板呢?”
“……在外面。”
“你去叫他进来,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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