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坐在书桌前,阅读哲人政客的理论,将不感兴趣的东西存蓄在脑海。他的手里静悄悄地抱着暖炉,斗篷换成了黑色,再也不点熏香了。
他在为护民官的选拔做准备。
加图索动用了一些政治手段。如果没有意外,下一任护民官手到擒来。赫伦需要做的,不过是一些走过场的东西。
他就这么井然有序地生活,很难感到饥饿或是口渴等正常的需求。
对他而言,吃饭喝水不过是一种既定任务罢了;活着的人都要这么做,他只是随大流。
菲碧对他的失语有所耳闻,也知道他想进入仕途。
她像久旱逢甘露一般,终于寻觅到一个令她惊喜的机会。
兴师动众来到波利奥时,菲碧没有很快下车。她在脖颈处补涂一些东方香油,拿出小镜子,在亮丽的红头发上抹点橄榄油,将胭脂细腻地点在嘴唇和脸颊上。
她端正一下脖间的黄金项链,呼了口气,捧起一颗被打磨得光滑的天然陨石,走下马车。
罗马人将陨石当作神的使者。他们会在陨石坠落的地方盖起钟楼来供奉。富有的皇帝和贵族,还会以陨石作为陪葬物。这种珍贵的石头,会在暗处散发永恒的荧光。
赫伦在中庭里迎接她。乌黑的斗篷领和黑而直的鬓发间,是一截苍白细长的颈项。
他的手中捂着蜡板。这已经成了他与人交流的工具了。
“赫伦,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菲碧很体贴,“那你就听我说。”
她调整成正立的姿势,将镶着金线的头纱罩好,双脚一本正经地贴紧,整个身体紧绷绷的,好象一个等待长官检阅的士兵。
那种直白坚毅的男子气概,此刻也从她温婉柔弱的外壳中破土而出了。
“我的舅舅在昨天去世了,他终于逃脱了病魔的摆布。”她说,“我的表弟路奇卡会是下一任皇帝。也就是说……与我结婚,会在仕途上顺风顺水。”
她涨红了脸,嗫嚅道:“我已经表明无数次了,但你总是看不见。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愿意娶我吗?赫伦?”
赫伦面色淡漠,迟迟没有反应。
菲碧捧起陨石,殷切地说:“这是夜光石,你也知道它值多少钱和土地。它的光是从天上来的,永远没有消弭的那一天。”
她顿一下,“它可以算作……我的嫁妆……”
赫伦拿起蜡板,刻写道:“我不喜欢这种光。”
菲碧有点惊疑,呆愣地僵站着。
赫伦继续写道:“我更喜欢天鹿星座的那种光。”
“天鹿座?!”菲碧有些摸不着头脑。
赫伦点点头,刻写了命令,让奴隶拿来一本羊皮卷。
菲碧打开书卷,上面是乌米娅的悲欢故事。
她看完了,随手一叠,迟疑地问:“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故事?”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赫伦写道,“如果不论性别,你也像故事里的人和神一样,喜欢上了乌米娅。那你会选择什么身份?”
他提着笔悬空,顿了一会,“我只会考虑和答对这个问题的人结婚。”他继续写道。
“当然是宙斯!”菲碧没有半点犹豫,“他英明神武,最终和乌米娅白头偕老的人可是他!可以说,他占尽了所有好处!”
她用手脚比划一下,有些眉飞色舞。她清亮纯洁的眼睛不染风霜,缺乏一颗苦难才能孕育的多情心脏,使她永远看不清故事里的人世悲凉;好象一个艰难学习读写的幼儿,大声朗读或刻写着文字,却探究不到字面之后的深意。
赫伦轻笑一下,写道:“你答错了,正确的回答是天鹿。”
菲碧其实并不在乎答案本身,她只在乎赫伦是否同意与自己结婚。
但嫁妆丰厚的她还是被拒绝了。
她闷声站了一会,头纱被风吹掉了,红头发也被吹得凌乱,衣袖吹得翻飞。全身上下只有黄金项链还沉甸甸地挂在脖子上,一动不动。
她抬起头,冲赫伦象征性地笑了笑,又忧伤地沉郁下去。
两人陷入了静默,最终还是菲碧先开口:“这个夜光石我拿回去了,送给将来真正抱我进门的那个人。”
赫伦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段充满女性勇气的单恋,就这样在沉默中夭折了。
……
自从拒绝了菲碧,赫伦的中庭变得更加冷清,只有加图索和苏拉才会来看他。
他愈发孤独,失去说话能力的他甚至有点自闭。成夜成夜的失眠,使他颇为焦躁和敏感。他的头发长得很快,也不怎么打理。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好象书卷成了身体不能分割的一部分,抑或是他逼迫自己将精力转移到书上来。
加图索请了医生,让他为赫伦治病。拿惯窥器和骨钳的医生难以诊断他的病症,因为他的发声器官完全正常。
最后,医生只好得出结论:他被魔鬼的巫术封住了喉咙。
就这样,赫伦在重压下坚持读书。他写出的政论也逐渐丰满和有说服力。即使是他的废稿,奴隶在捡起来处理掉时,都会看得津津有味。
他意识到,苦难和坎坷能让人更懂得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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