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则暗暗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觉得没那么严重,他也不是一点不懂,举凡什么新帝登基、皇子降生、皇帝大婚都会大赦天下,说不准哪天就被特赦了,风水总归是轮流转的。
他不觉也推心置腹道,“你要是瞧得上这儿,将来赎身出来,不如到我这儿帮忙吧。这儿算不上安身立命的好地方,好赖能给你自在,你又能写会算,屈才先做个账房先生。回头看什么生意好,再想办法自己经营个买卖也成。天底下的事难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给自己框死在个小圈子里。”
这话撞在人心上,谢彦文有些动容,眼里闪过感激,却摇了摇头,“我是个有罪之人……真的,你的好意我心领。要说从前,我是误会过你,起初觉得你没良心,没气性也没血性,后来觉得你会巴结往上爬。其实是我看走眼,你比我坚强也比我有骨气,我不过是自以为聪明,实际上做的全是蠢事。”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仝则听得迷迷瞪瞪,“不至于,你能有什么罪?都是父辈的事和你不相干。你要不愿意出来也别想太多,眼下在哥儿身边其实是好出路,他早晚继承裴家家业,以他和你的情分,自然也会善待你。”
听完这句,蓦地一下,谢彦文的神情变得有点奇怪,那种怪颇耐人寻味,好像是觉得仝则方才的话极具讽刺的喜感。
“我身上的罪,和别人无关,怎么洗都洗不掉了……”
仝则越发不懂,还要再问,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裴熠已从楼上跑了下来。
等看见桌上摊着的几页纸,裴熠脸上微微一红,“这个……这篇文章好难的,当我是请教,你帮我做做看。后天三叔要考我的,他对我可比对他那些下属还严,我最怕他一言不发盯着我看,那眼神把人魂儿都能吓掉了的。”
仝则大概是属鱼的,三秒钟不到就忘了适才谢彦文那点小别扭,转而对裴熠话里涉及的人产生了兴趣。
“三爷会生气?我以为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你要是做不出题他会不会打你手板?”
“那倒没有的,三叔才不会那么粗鲁,但他会督着我背诵课文,还会连着好几天抽查,你不知道,那种时候压力好大,我最怕他严肃不说话,整个人像座山似的压下来,而且,我不想让他失望。”
“那得了,这个我先收着,明天翻译好了再让人给你送过去,但你心里要有数,做学问还得靠自己。还有……”仝则笑了下,“咱们悄无声息地进行,我会洋文这事儿,你千万不能传出去。”
裴熠立刻奇道,“为什么?你做那些西洋人日本人生意,难道净装听不懂他们的话?”
仝则一笑,“反正她们跟我也说汉话。我呢,少不得把自己编的身世堪怜,是人都有同情心,越这样越容易博得好感。傻乎乎什么都不懂才能让人信任,要是什么都知道,人家就容易对你起防范,做买卖嘛,被人看出精明,别人可就要提防我坑她们的钱了。”
这话一出,裴熠眼睛顿时一亮。一大一小两个人相视眨眼,片刻之后一起爆发大笑,瞬间就笑出了一脸奸相。
此后裴熠再看他,那眼神多少就起了变化,犹如在看一个奸商,只不过还是带了三分羡慕和佩服,打心眼里觉得自愧不如,仝则这份心计很值得好好学习。
其后又忙了几日,五天后,仝则捧着做好的昭君套,亲自去了千姬府邸。
虽然客居京都,但千姬的宅子却是典型的日式风情,庭院像个精致小巧的盆景一样,院中景致是所谓枯山水,低矮的灌木,黑峻峻的石头,其间点缀着白沙、绿叶,两盏石灯笼大巧若拙,憨实的守卫在一尊山石畔,地面四周新冒出来一圈鲜嫩潮湿的青苔——在北方干燥的气候下,也不知每天要泼多少水,才能营造出这种氛围。
其实岛国人的庭院,布置得可谓相当工整幽静,以一方景致涵盖山川日月,寓意足够大气,可看久了总免不了让人觉得天地寂寥,有种残山剩水的凄凉,悲怆的无计可消。
当然庭院的主人不会给人这种感觉,一静一动间,全是张扬跋扈的青春在肆虐,她在客厅等候,面前是一扇穿衣镜,古朴典雅,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只是镜面异常清晰,照映出她不算非常对称却有致命吸引力的脸庞。
镜子旁边的立柱上附有一对俳句: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
仝则正疑心这句是从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一句化来的,就听千姬道,“你这么有效率,是很着急见我么?”
口气忽然变得温柔婉转,似乎隐含了某种特殊意味。
调戏裁缝,制造一点无关痛痒的暧昧?确实是长日无事的贵妇会做的事,古来已有之,到了近现代,更有无数发生在闺房里类似的旖旎故事。
然而仝则无意充当故事的男主人公,于是笑得分外憨厚,“小人看重每一个客人,小姐之于我,更是贵客。一件衣服很难一次就让客人满意,总有修改余地,小人不过是希望能够尽善尽美。”
“你已经很完美了。”千姬娇笑了一下,望着镜子里的人,下颌轻扬,“帮我穿上吧。”
昭君套是披肩,围在她骨相清丽的肩膀上,顿生雍丽气象,只是那扣子上光秃秃的——嵌宝石可是要另加费用,千姬事先没要求,仝则自然也不会做冤大头。
“这里,”千姬的手抚摸上扣眼,“你说是用红宝,还是用翡翠?”
“翡翠华贵,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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