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走不可。
季米先我一步离开了王府,他说,我在城门口等你。挥袂远别,你们定有许多要紧的话,旁人不便在场。
他走远几步。蓦地回过头来,淡淡一笑道,记得要来。你也知我性子急,等不了天长地久。
4
暮归已久,鹧鸪渐消停,一府倦人一园草木睡意正漠漠。倪珂独坐后院的凉亭,石桌上摆了一壶肥醲玉酿,一对白釉酒杯。
我在远处看他,想近,舍不得。
“既然来了,为何藏头露尾?趁月色正好,不如坐下与我共饮一杯。”
“你从不饮酒。多饮伤身。”我走上前,将他要送入口中的酒拦下,“罗兄若知你这般为他伤心,想来也能含笑九泉了。”
“伤心?一个认识不过数月的人可以为我而死,而我十年相知倾心相待的人今夜却要离我而去,倒是叫人伤心。”
“你已知我来意……”
“几日来你与季米同出同入形影不离,如今他不在府中,你自然也留不了长久。”倪珂放下酒杯,绽出一抹浅笑,“你来找我,仅为辞行?”
“有人说瞧见了纵火的凶徒,正是去而复返的小戴。”
“是他?这倒不难理解了。如果有人胆敢伤害我的家人,我定会千倍万倍讨要回去。何止取他性命、烧他祠堂,还要掘其祖坟、鞭尸挫骨;三族之内鸡犬不留,九族之内男奴女娼,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人。”倪珂为自己斟满了酒杯,轻轻笑道,“可庆的是我和他不同,我从未有过家人。”
“倪珂……”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会带你回来。”
“你我同病相怜。”
“这只是其一。以你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到我的用意。”
“你醉了。”有些话一旦挑明,万劫不复。
“若我方才所饮,只是茶呢?”指尖轻旋酒杯,一股素淡的茶香飘然而起,月下沁芳。他抬起双眼,咫尺的眸光湛碧迫人,“我们相识十年,彼此之间还是少了那些场面话为好。”
“因为……”我皱眉长久,终于慢慢开口:“因为,你想谋反。”
举杯轻饮一口,“说下去。”
“二十年前费将军为了一个女人弑君篡位,实为名不正言不顺,虽说他即位后勤政爱民,可四海之内不服之人多如草木。你如若日后起兵,有我这个前朝太子在手,定然一呼百应,事半功倍。”
“你是何时发现的?”
“昔日项王图谋反秦,兵屯弁山,遗一曲青史绝唱。江南钟灵毓秀,奇人异士云藏林匿,确是个登高一呼的好地方。我回府那日,你并非是被歹人劫走,而是自己设局离开。我曾在季米身上发现一张银票,兑换的银号正是玉王府的产业。当时我只疑心府内有人叛上作乱,并未想到你为主使。直到在湖州随你见到了玉王爷,我才确信了十之八九。”
“是,当朝的太子爷可不如你这前朝太子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疑我有不臣之心已久,府内早安插了细作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回他能与我同现湖州,想必寻花问柳亦是假,探我虚实方为真。我雇人前来行刺,一为掩其耳目,二为借刀杀人。只不过江南一行竟横生枝节,倒是我始料未及的。”倪珂轻叹了口气,忽而仰脸看向我,问道,“天下,难道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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