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源心想昆仑山都是玄铁,给点儿就给点儿,应了下来。不花剌大概是受汉族商人的熏陶,当场要结契,被盗曳推脱了。他不识字,谢源现在头晕脑胀的,结契容易吃暗亏。
龙夜吟前头已经说过了,要千绝宫一年的粮秣,意思是把千绝宫一整年的入息都折成粮秣给他;再要三千匹不花剌的朔北马。不花剌在旁听得直笑——朔北马种好,价格自然高,他又吃进一笔。盗曳的脸倒是越来越黑,他意识到不止飞陀坛被卷了进来,整个千绝宫都被一只大开口的狮子垂涎上了。
谢源沉思:这个份,实在太多,这一支小小的野兵吃下去难道不怕鲠着?特别是粮秣,他特意提到用黄金折成米粮,但是这么多米粮他怎么安放?龙夜吟他敢这么说出来,就已经是一种冒险。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会给?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摆明了以后将跟千绝宫完全决裂。
龙夜吟不像是短虑之人。只有一种可能:他很急,非常急,有什么把他逼到了绝境,狗急跳墙。
谢源锁着他的眸子。兜鍪给深邃的眼睛镀上了一层阴影,看上去更加晦暗不明。
那双眼同时也锁着他的。
谢源沉声:“龙将军,我有些事,想与你私下说。”
“听到没有?!”盗曳突然跳起来踢了一下篝火,把谢源吓了一大跳,回身对上他的眼光,却看到他打了个眼风。“要好好谈,知道不,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龙校尉,这趟我们也不急着走了,先去你的营地里好好谈拢结契。”
龙夜吟干脆道好说。
当晚,几个人精疲力竭地宿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往龙骑军的营地。不花剌的驰狼团只派来个会说汉话的中年人跟着,盗曳让陆铭看了看那张简单的契约,陆铭说没问题,他就按了个手印。
之所以是陆铭盗曳主事,是因为谢源没有醒过来,一直没有。
龙夜吟坐在昏暗的灯下,舀着一碗浓黑的草药。草药起先冒着滚滚热气,那一缕白气在灯焰下慢慢变淡,变细,然后冷了,凉了。他就坐在塌边静静地出神。天已近秋,偶尔卷起的帘风里捎带着一种熟到透彻的冷香。
谢源睁眼看到的就是他的背影。年岁也不算很大,背脊笔挺,不知为何却有些寥落地耷拉着肩膀。
干渴得厉害,想出声却不能。龙夜吟听到他的响动,回神体贴地搀了他一把,往腰上垫了几个枕头,“能坐起来么?你睡得太久了。”
“几……”他清了清嗓,龙夜吟赶忙喝止,让亲兵再去热一下药。
“你的喉咙受了重伤,暂时不要说话。你统共睡了七天,他们三个很担心,觉得我的军医没有用,分头去请大夫了。月神和姬姑娘也在这里,都很好。”他一口气说完,取过案几上的绑带和膏药,“先换药吧。”
谢源知他也不必骗自己,点了点头,乘他忙着准备环顾四周。这是个很空旷的营帐,大概有青莲坛的一进间那么大,就在床头点着一盏灯火,安静得很像龙夜吟的为人。床榻边有扇不大的屏风,可以透过半透明的绣面看到对面的案几,上头累满了卷牍。龙夜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怎么,冷么?”
谢源摇摇头,闭上眼感受着绕到塌边的风,沉甸甸的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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