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李熏然使劲抱抱亮亮:“市里又新添福利,我同学他们必须重新统计抗战老兵的资料。为了查缺补漏去翻旧档案,他突然就出现了。”
福利这个事儿凌远倒是知道,这几年市里一直做得不错,凡是抗战的老兵每个月领好几项补贴,每两周市政派人上门打扫,每个季度公立医院上门体检。今年的名额轮到附院,上次开会凌远还提过这件事。
“凌远,抗战老兵越来越少啦。我同学说,隔壁市都没有了。”
凌远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这一代人,终究都要走的。”李熏然叹气。见证者,亲历者,苦难的经受者。时间会过去,记忆会消退,他们——也会离开。
“所以我想找这个人,也不光是长相的问题。我想知道他活到哪一年,他经历过什么。这个人突然出现,仿佛他来找我,他想告诉我那些年月一些故事。可能不是很有趣,可是他想告诉我。”
李熏然正伤感着,亮亮冒一句:“叔叔,有点瘆人。”
“熊孩子!”
方孟韦的档案不涉密,属于可以借阅型。不过本身不全,被分在待整理类。两张纸,上面记录了方孟韦的出生年月,军衔,职务。档案上一张黑白证件照,不是警服,看着像军装。方孟韦平静地看着摄影师,眼神深邃恬淡,仿佛透过摄影师的相机看到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籍贯是无锡,出生地是美国。未婚,国民党党籍。”李熏然的同学戴着个大眼镜,神情很涣散:“他可能算是挺有背景的人。毕竟十九岁,少校。不过也说不定,第一国军的军队管理从头到尾都非常混乱,第二那年月军衔不像现在几乎凝固,军人是高度消耗品。”
“民国三十三年,哦是一九四四年,奉命驻守昆明飞机场。一九三八年开始,日军对昆明持续轰炸,一直持续到一九四四年,美国十四航空队抵达昆明之前。一九四四年五月和六月日军对昆明机场实行骚扰式轰炸,为了不让美军飞机落地补给军资。”
“就是他驻守昆明机场的时候。”
“是的。昆明机场很长一段时间处于边修边被炸的状态。”
李熏然犹豫一下:“你的意思是……他很有可能在鬼子空袭的时候阵亡?”
同学先生用手扶了扶眼镜:“有这种可能而已。”
李熏然沉默。凌远咳嗽一声:“关于这个方……方孟韦,只有这两页纸?其他地方有提到过他的吗?”
“这个,目前没有找到。”
李熏然把两页纸复印了一下,中午和同学先生一起吃了顿饭。同学先生是典型的书呆子,看上去喉咙都被满腹经纶给堵住了,倒是和亮亮交流良好,有一句没一句颠三倒四,凌远和李熏然谁都没听懂他们在谈什么。凌远属于长袖善舞的人,对着李熏然同学的一副反光大眼镜片也只有尴尬。
艰难地吃过午饭,凌远跟李熏然笑:“你同学真是个人物。”
李熏然没心思说笑,看着两页复印纸发愣。复印机效果还好,方孟韦和李熏然一模一样的圆眼睛愈发的黑白分明。亮亮扒着李熏然的肩膀看方孟韦的档案,他认字又多了些,就是看繁体费劲:“笔画好多。”
凌远呼噜呼噜李熏然的头毛:“别心事重重的,不就长得像吗?有什么呀。”
李熏然翻个白眼:“那因为不是你。你没找到和自己长得像的人。”
凌远很自信:“不可能有。”
昆明机场被空袭骚扰月余,政府没有能力另寻地址建机场,所以就像跟日军拉锯一样,日军过来炸一轮,地勤后勤上去修,把破破烂烂的机场补一补。有谣传说第十四航空队要从河南撤到昆明,但是没人说得准。
方孟韦领着学生营跟着参与修复工程,什么活都干。经常干着干着来空袭,大家训练有素地扔了工具跑去地下掩体。方孟韦在重庆呆了七年,对于“跑警报”非常有心得,他的学生营没有人死于空袭。
或许这是个小小的奇迹,但……没人为它欢欣鼓舞。
多张活嘴,就多个吃饭的。饥饿,是最痛苦的折磨,它让人的内脏造反,恨不能消化吸收了自身骨髓血液。男学生们越来越躁动,他们很多人实际上是为了吃顿饱饭才响应运动号召来参军,谁知道进了军队更挨饿,还要没完没了地干活修机场。女学生一直有晕倒的,被人摇醒还责怪:你怎么摇醒我?起码昏了不饿呀。
方营长竭尽所能搞到了一些红糖。战乱时红糖是天价,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据说跟后勤那些膘肥体壮的拍了桌子。然而还是不够,学生营一百多女生,每人只能分到一小包,男生想都不要想。
方营长给女学生发红糖,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女生忽然起了调笑的心思:“方营长真体贴,这红糖你让我们什么时候喝呀?”
方营长半低着头,从耳朵红到脖子。
民国三十三年六月底,昆明机场上空突然来了许多飞机。不像之前国军装配的圆滚滚的意大利飞机,也不像纸扎玩具似的日军飞机,而是一种劲瘦结实,霸道凌厉的梭子。
方孟韦正在搬水泥,他抬头一看,愣了一下:美国飞机!
他心里简直惊涛骇浪,又期盼又恐慌,又欣喜又心酸,陈纳德的十四航空队来了?那方孟敖呢?昆明通讯部根本查不到他的消息。学生营沸腾起来:美国空军!美国空军来了!他们有救了!
日军攻占洛阳,汤恩伯的双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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