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湘失声一笑,“我说三弟,你肚子里如果没什么墨水,还是不要随便开口丢脸的好,这叫什么诗,一无深意,二无意境,简直粗不可及。”说完,又是接连地一阵笑。
不过笑着笑着,宁湘却发觉好像有些不对头,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四周都安安静静的,而其他人也大多在用一种诡异的表情望着他。
“你这是……”高郁愣了片刻,才缓缓对宁渊道:“苏道先生的半言诗?”
“没错。”宁渊点头,“我将它补全了。”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润物细无声……”高郁轻声重复着,眼睛比了一会才睁开,“少年,这的确是你写的吗。”
见宁渊点头,高郁长叹了一口气,满脸怅然道:“当年苏道先生突发心疾,这首诗只作了上半句便仓促离世,百多年来,无数文人才子补出过各种各样的版本,让人惊叹的诗意与风骨也层出不穷,可老夫读起来总是觉得少些味道,如今听了少年你补的这一句,老夫才发现,那一直缺少的是一味什么味道了。那些诗道高手正是太讲究诗意与风骨,才忽略了苏道大师写出这首诗时的朴素本意,有时候诗作,并非只有寓意深远的才是好诗啊。”
说到这里,高郁情不自禁摸了摸眼角,看模样竟然是有些伤情,“少年,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十四。”宁渊又是拱手一礼。
“果然。”高郁赞叹道:“便也只有你这等心性单纯的少年,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才能补全这首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最能贴合苏道大师内心本意的诗。”
宁湘傻了,这才领悟到放在自己那通笑声有多丢脸。他满心都在想着看宁渊丢脸,却压根没注意到宁渊吟出来的是苏道的诗,那刚才自己的那番嘲笑,不等于是在告诉周围的人自己学识有多低吗。
果然,他再向四周望去时,大多数人都用一种“蠢货”的目光望着他,而宁渊再度坐下后,也不忘对他轻道一句,“二哥,承让了。”
宁湘简直气炸了肺,今日应当大出风头的明明是自己,什么时候轮到这个贱种小子了!
“好了,老夫已经考过你们的诗词了,不得不说,今日老夫十分欣喜。”高郁看了宁渊一眼,又道:“接下来老夫会出一道对子来考考你们,希望你们能带给老夫更多的惊喜。”高郁回头,向身后的两名副官点了点头,那两名身着蓝色官服的官员随即起身,其中拿出一张随身带来的宣纸,展开贴在一旁的木质屏风上。
就见那宣纸上以银钩铁画的比例写着五个大字“烟锁池塘柳”。
监生们再度窃窃私语起来,另一名蓝服官员则分发给在场所有监生一人一张纸,供他们写出下联,只是随着半刻钟的时间过去,还是没有一个人动笔。
高郁望着眼前这一幕,没有流露出过多的表情,这个对子有多难对他心知肚明,此为当年他参加殿试时,先皇亲口所出之对联,并告诉他们谁要是能对上,谁就是头名状元。
当年参加殿试的共有三人,在看到这幅上联的那一刻,高郁只略作思索,便摇头告罪,转身出了大殿,因为他只一眼便看出了此对看似简单,实则极难,五个字内蕴含金木水火土五行,堪称包罗万象,这样的对子,他自问没有能力对得工整,于是只能告罪离开,不想本来以为自己只能得个探花,哪只最后却被告知,他被皇帝亲口点位了头名状元。
皇帝的理由很简单,此对为绝对,参加殿试的三个人中无一人对出,却唯有高郁一人是看过之后立刻扭头便走的。“能一眼看出此对之绝者,当为良才也”皇帝金口玉言的赞叹,成就了高郁的状元郎,也成就了他大才子的名声。
后来的许多年里,高郁也尝试过为这幅上联对出几幅下联,可对来对去总觉得不工整,这次来江州,看到河岸边柳树依依,他便又想起了这幅对联,才临时起意想着给后生们对对看,说不定那些年轻气盛的后生能带给他一些欣喜。
随着时间缓缓过去,终于有监生提笔写出了下联,可高郁看过之后只能频频摇头,那些下联要么对得风马牛不相及,要么意韵是对上了,可压根没看出来蕴藏其中的五行玄机。
果然,这样的对子对于这些少年郎们来说还是太难了,高郁目光落到剩下那些还未动笔,正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监生们身上,等待着他们的答案。
而此时,宁湘发现宁渊拿起了笔。
不可能吧,这小子居然对得出来?宁湘不可置信地伸长脖子,见宁渊笔迹工整地在宣纸上写下了“炮镇海城楼”五个字的下联。
“烟锁池塘柳,炮镇海城楼?”宁湘回味了一遍,发现居然真的能对上,不由心中一动,他看着宁渊眉头轻皱,似乎还在思索的侧脸,忽然间露出一记冷笑,轻轻将放在手边的砚台拿了起来,然后趁着宁渊没注意的当儿,将里边浓厚的墨汁往他桌上一泼。
宁渊料不到宁湘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猝不及防下白色衣衫的下拜迅速被墨汁染黑一片,至于摆在桌面上的宣纸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被墨汁一盖,再也看不清字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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