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顾卿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红线绕在指间,被抛下的一瞬间,红线晃晃悠悠,那玉块也一同跟着晃。
卜颜顿觉自己的神智也晃悠起来。
红线止,玉块停。
是一块通体润白的羊脂玉质的平安扣。
“少爷,我叫平安。平安的平,平安的安。”眼前之人的容貌忽而和脑海中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张脸重合。
就连嗓音都近乎完全地贴合了。
卜颜的脑子“嗡”地一声乱做一团。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最为凶险,独自在床上苦熬“寒毒”折磨的日子。
久病成医。
当初凤如意只身前往黍国北岭企图阻止颜墨与黍国交战,却不想中途意外产子。就在身旁毫无一人的情况下,在冰冷潮湿的洞穴中生下了卜颜。待颜墨找到她时,自是身骨冰冷,只留下了奄奄一息的卜颜。
卜颜的命虽被保住了,但寒气已然入了肌理,透进了心脉。
总是在死亡边缘游走。
年纪小时,折磨得狠了,有时也想不如死了算了。
于是六岁的卜颜就这般直脱脱地说出口来,颜墨当即甩了一记狠狠的巴掌。
卜颜看着自己的父亲,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不同于手下狠劲的巴掌,相反自己父亲的神情却是与平常无出一二,话语听起来也心平气和地很:“你这命是你母亲拿自己的命换来的。”
所以,死不得,不能死。
要活下去。
生而有罪,罪当受之。
挨了巴掌的卜颜,第二日照常去自己父亲那里行晨起的请安礼。
小小的头磕在冰冷生硬的地上,话虽轻,却是坚定万分:“父亲,我要学医。”
一晃九岁,已然是之前高人给自己父亲定下的自己命殒之年。
翻遍各类奇书怪志,书上所记之法,但凡有理,皆一一试之。
只要能活下来。
哪怕病榻缠身,痛苦不止,也要活下来。
可终是力不能逆,身子还是一日日枯竭下去,汤药全然已无用。
徒劳地奔走在各处,寻找草药。
终是有一天在山间遇到一人,那人可是一副真真正正的行医之人,眉目端正,面色不忍,话语怜悯:“小公子,就当真如此想活下去?”
卜颜知此人已默默观察自己数日,也知此人定然是有方法救得了自己的,立刻跪下,磕了头,道:“望先生相助。”
那人长叹一声,交过一个木盒:“此乃黎草。虽有逆天续命之效。但其身痛之折磨漫长且损本元。更重要的是,它也许非但救不了你,还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如此……你可还坚决要吗?”
卜颜重重地磕了头三下,行礼道:“承蒙先生厚恩。”
置之死地而后生。逼到身体极限,方能有一丝生机。尽管要熬受诸多痛苦。
可是活着就好。
以外力牵引刻意加重寒毒之症,苦刑极致,略有生机。
所以九岁那年,颜墨才会在华城的大雨时节故意责罚卜颜长跪门外。受冷受寒,将寒毒逼到极致。凶险万分的高烧,将热灼之苦生生熬过去。求一生机。
世人皆以为颜墨对颜兮是恨,是厌。
但只有卜颜自己知道自己的父亲对自己那是不舍—刻骨的不舍。
凶恶万极的法子,鬼门关走了一趟又一趟。
是死是活均不知,神智不清甚至疯疯癫癫,近乎完全没了意识。偶或有片刻清醒,卜颜没有把握,便决心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隔绝了所有人。
但也不知是哪来的小奴才。忽而就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
赶走几次却依旧固执地回来。
“少爷救过我的命。请让少爷准许我陪护在你身边。”
卜颜的身子那时虚弱的很,看东西都大多模糊,看着那小厮的脸,觉得几分熟悉,却又实在无力去想是谁。脑子常常烧到迷迷糊糊。想是以前自己外出时,偶尔见到需要救助之人略微施以了援手。
可那小厮却这般固执地留下了,卜颜也实在没了力气和心思去赶走他。
独自苦熬也的确是难忍,私心想着也就默默准许对方留下了。
难得有清醒的时刻,终于记得问那小厮名字。
那小厮愣了片刻,才恭恭敬敬答道:“小的名叫平安。”
“平安?”卜颜把这两字反复念了好几次,方才笑着说:“你这名字好生有趣。”
“可是你父母亲给你取的?”
那小厮摇了摇头,低声答:“无父,母已过世。”
卜颜闻言,默了片刻,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羊脂白玉的平安玉扣,挂在了那小厮的脖子上:“既是叫平安,那我便把这枚平安扣的玉佩送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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