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快便下得瓢泼一样。电动车在雨幕里穿行,车架发出吱吱呦呦的响声,磨得人牙酸。
晏棽脑中乱糟糟一团,不时有许多毫不相干的念头突兀地蹦出来:电动车还得送去修一修,不然骑着不安全;答应了小k顶他一天,结果旷工了,等见了面又要被小k念叨;错过了盛林的聚会,也没给他好好解释,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还有盛林的父亲,也被自己爽约,实在太失礼了;母亲的药快吃完了,要记得快些买了新的寄回家;十几天没打工,手里的钱要不够用了,还得再多找点兼职做……
要考虑的事这么多,每一件都比那只破旧的手提包更重要。他的贪念注定不会成真,丢掉最后那点牵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二十三年了,母亲跟自己,都是这样过来的。
雨线迅猛刚硬,打在脸上竟然还有些疼。眼睛里也进了雨水,流泪一般地酸胀。
晏棽抹一把脸,把电动车开得更快些。
回到公寓刚好午夜,晏棽全身被雨水浇得透凉。盛林没有回来,今天应该会外宿。
晏棽把湿衣服脱在玄关,滴着一身水去浴室冲澡。洗完觉得有点冷。晏棽从盛林的酒柜里找到一瓶开封的白兰地,倒了多半只红酒杯,仰头一口气喝干。
一杯烈酒下肚,体温升上去一点胃里和脑袋又开始造反。晏棽头晕脑胀,捂着立马闹情绪抽筋的胃爬上床,扯过被子胡乱裹一裹便睡过去。
翻江倒海的痛楚和晕眩里,晏棽似乎做了一个梦。
是三月吧,家乡后山坡的那片油菜花开得绚烂热烈,母亲抱着他在花田里玩耍。前方迎着太阳的地方,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若即若离。还年幼的晏棽攥着母亲的衣袖问那是谁。母亲摸摸晏棽的头发,笑眯眯地说那是爸爸,爸爸回来接我们了,去找他吧。晏棽像撒欢的小马驹,蹦蹦跳跳往前跑,可不管他跑多久、跑多远,总也摸不到那人的衣角。晏棽追着爸爸的影子,跑过一座座山丘,鞋子跑掉了,脚丫踩在碎石子上很疼很疼。终于晏棽跌倒了,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张开手臂大哭着喊爸爸。
前方的人影缓缓转过身。太阳那么刺目,爸爸的脸被光遮住,白花花一片,看不清是什么样子。那个人影很慢很慢地向前伸出一只手,晏棽一边喊着爸爸,一边焦急地把自己的手搭上去。指尖将要相触的瞬间,爸爸的影子“噗”得一下,像一颗大大的涨到极限的泡沫,破掉了。
晏棽哭的喘不上气,转回头找妈妈。
“然然,”母亲站得远远的,唤着晏棽的小名对他笑着说:“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过。知道吗?”
母亲说着话,忽然也像爸爸的泡沫一样,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淡,最后也像个影子一样,消失在油菜花海。
妈妈,妈妈我不要爸爸了!妈妈快回来!
晏棽吓得大声喊。他喊得喉咙生疼,没有半点回应。
一望无垠的油菜花田,只剩下晏棽一个人。
三十
雨小了一些,但雨丝仍然细密急促。盛林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右臂护住伤口,钻出出租车快步跑进楼洞。
本来说好今晚要通宵,但晏棽手机总没人接,监控软件虽然显示他人已回到公寓,盛林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胡三那档事才过去没多久,见不到晏棽本人,心里总没法彻底安定。
时间太晚了,又下着雨,盛林没让孟慎开车送自己。本来徐鹏辉跟谢晓云同路,车都打好了女孩却磨磨蹭蹭地不肯上。徐鹏辉长叹一声,很没有义气地把盛林和谢晓云一块儿丢在了深夜的大马路上。
盛林没办法,只好先打车送谢晓云回学校,再调头绕回公寓。
下雨天在出租车上呆了那么久,盛林感觉车垫上的细菌都要透过微微泛潮的布料黏在皮肤上了。
乘电梯的工夫盛林不停用手扯动贴在身上的衣服,出了电梯一边往房间走一边解衬衫纽扣,打开门锁刚好将衬衣一把扯掉扔在地上。
这时盛林才发现,玄关处已经扔了两件湿透的外套和长裤。
晏棽没乱跑没出事,乖乖回家待着呢。
在胸口惴惴吊了半日的那口气终于可以咽下去,转而一股恼怒直冲颅顶——无故爽约不接电话,回到家也不主动知会一声,晏棽这是心里还有气没撒完吧。
盛林脸色变得不太好,鞋子没换直接走进客厅。晏棽窝在他的单人床上睡得正熟,盛林走动时发出不小的声音,晏棽也没被吵醒,只裹在被子里轻微动了一下。
在客厅把裤子也脱掉扔下,盛林忍不住瞪了晏棽一眼,隔空点了点他,自己找出防水贴包好右臂伤口去冲澡。
洗完澡吹干头发,盛林关掉玄关与客厅的灯回卧房休息。
夜太深了,盛林折腾到现在才睡早就困过了劲儿,眼睛干涩精神疲倦,一时间却睡不着。在黑暗里翻来覆去,耳边是窗外沙沙的落雨声。盛林侧过身,睁眼望着窗帘缝隙透进的一点浅淡微光,眼皮渐渐有些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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