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总兵的操练模式虽然被他因地制宜的增改了许多,但锥谷那一万人马是一支未曾在沙场上滚过一遭的新兵。
这个后知后觉的发现叫他心跳蓦地快了几分,又被眼前这副场景刺激的愧疚万分,他想了想,而后几个跳跃便消失在远处无边的月色中。
入夜已深,在悬河口来回奔走了一天的陆含章十分会享受的泡在木桶里,借着灯台的光再看谢卿云寄来的书信。
那信上咯里吧嗦的解释了他为何连月未归的原因,提炼出来,干货就是——龙门山体坍塌,老爷夫人的坟冢连带着塌了个面目全非,我请了和尚做法,重新修葺了一番,归期不定。
陆含章抖了抖那信笺,面无表情的随手撇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他刚从木桶里站起身,伸长胳膊取下屏风上的单衣,还没来得及披上,竹屋的窗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个黑影身手利索的跳进来,拽开面罩,十分不见外的把这里当自己家的在桌子前坐下来,灌了一大口水,语速十分快的说:“水门关最快最快能要什……?”然后他话就突然顿住了——
他看见陆含章一手拢着自己头发,浑身湿淋淋的站在木桶里,表情看上去像是要把它吃了似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广济堂不在这里,师爷怕是病入膏肓走错了罢。”
柳长洲:“……”这话不是暗示他有病么。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十分自觉的闭上眼睛,乖乖的转过身,有些尴尬的说:“什么时候能完工?唔,刚才太抱歉,我看你屋里还掌着灯……哎我什么都没看见。”而后小声嘀咕上了:“看见又能怎样……”
随后耳畔一声“哗啦”的落水声,紧接着几步湿脚踩在竹制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那人十分不留情的在他脑门上狠狠揍了一下,而后远去。鼻尖是一股比不归堂那日所闻到的更浓烈的徽山墨的味道,还有一阵令人舒适的檀木香。
柳长洲那从屠宰场回来就紧绷的思维里居然还能分出几分,还有闲工夫想,哦,果然,文人就是唧唧歪歪,沐浴都带香薰。
陆含章拆开被子,十分粗犷的裹在自己身上重新走回来,往他边上的凳子上一坐,没好气的说:“师爷这么大半夜的私闯民宅,怕是有什么急事儿?”他打算如果听到的事不是杀人放火之类的大事,就把他按地上揍一顿,但鉴于双方武力值相差悬殊,那不太可能,那就唾沫星子淹死他好了。
柳长洲松口气,小心翼翼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确定没有什么不宜观看的场景之后才完全睁开,有些心虚的将目光投向别处:“我记得原先陆老板曾经说过,水门关是九连环一类的结构?”
陆含章大眼睛瞪全了,他在桌子下狠狠踹了他一脚,咬着牙道:“你穿着一身夜行衣前来就为这破事儿?”
柳长洲无辜的点点头,赔笑着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把水门关全部摧毁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陆含章心里“咯噔”一下响——水门关眼下已经建成九成,而这人却来和他提毁掉水门关的事。源河落入敌手,清河的百姓最近都在收拾家当离开,市面上几乎每天都有逃难来的上游难民,风言风语说西捻士兵即将打入清河,那么毁掉水门关可能是切断西捻入侵中原的途径的唯一方法,但他此前并没有听到任何有关江南总兵与西捻已经交手的消息。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还有一种烂肉放腐的味道,陆含章微微皱了皱眉,转念一想——这分明是疆场的味道。
他高难度的从披风一样的被子下伸出胳膊,拿起桌上一个素白的杯子在手里转了转,答非所问道:“怎么?江南总兵力有不逮?”
柳长洲对于他的敏锐知道的不是一天两天,对于他能想到这一步也没有露出很吃惊的神色,只是面色凝重道:“不是。眼下是八月,那你看,如果加快工期的话,能不能赶在九月前把水门关建成?”
江南总兵的兵力几何他一清二楚,并且在源河一带多山的地方打起仗来,骑兵占不了多少光。但事事难以预料,在看到源河城门下那些尸体后,他又多了个想法——江南总兵是抵御西捻犯我大庆的第一道防线,那第二道防线就是悬河口,但眼下水门关的修建很明显的削弱了悬河口的威力。
如果能够摧毁水门关,这样似乎更万无一失。
陆含章闻言沉默半晌,似笑非笑的看过来,突兀的问道:“柳师爷,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长洲心里一震,仔细的观察了眼前的人的表情,而后镇静而谨慎措辞道:“柳长洲,字峣山,来自皇城,在清河县做个芝麻官手底下的小师爷。”
仿佛刚才那个问题是天外飞来似的,好像是陆含章突然抽风抽出来的。
他十分突兀的一笑,简单粗暴的就将话题拉了回来,不紧不慢道:“方知府衙门的饷钱发的及时,后来陆陆续续加入的劳役有五百多。近来一直没看见师爷,正好,今天告诉师爷一个好消息,水门关现在已经在收尾了,还请师爷给提个字,叫它有个大名吧。”
柳长洲狐疑的看了他半晌,却丝毫没办法从他那如常的笑里提取出任何信息,但那表情越看越叫他发毛。那人话里不带有一丝怒气,却已经叫他觉得眼前的人如山一般的气魄,叫他莫名的有种压抑感。
什么阵仗没见过,居然在一个接近残废、还裹着被子的男人眼皮底下遭受到了来者不善的压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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