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一片狼藉。
青花瓷茶杯碎成大大小小的七八片,两本大部头专业书东倒西歪,满地是文件,白花花得触目。
程清和跌坐在椅上,左手捂脸,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摔东西解决不了问题,残余的神智冷冷地提醒他,另一个声音很大:那又怎样,痛快!我喜欢!冷静的声音并没被压服,缓慢而又清晰:深呼吸,调整,然后把这里收拾干净,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嚣叫又响起:不!我不!
然而身体首先服从冷静,程清和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吐出,反复数次。
心口仍然痛,但他可以冷静地思索了。她现在还不是你的,你无权管她喜欢什么人,和谁来往。他只是想帮你,无论有多不喜欢他插手,他总归是好意,你的狼狈与他无关。
嚣叫发出一声哀号:干吗要那么理智!人生在世,还能不能痛快一场了?
因为不想变成疯子。
程清和放下手,房里的狼藉冲入眼帘。他站起来去捡起书,抚平折痕,放回桌面,按原来的次序收好文件,再拿垃圾袋把杯子碎块收起来扔掉。
他平静地洗澡睡觉,虽然行动有些缓慢,那也是生病的缘故。
迷梦连连。程清和知道自己在做梦,他的梦总是黑压压的,这次也不例外。
他站在人群后,他没看到他们的嘴动,却清楚地听见议论声,嗡嗡作响:她脑子有病,作,作死了自己。作孽,扔下男人孩子。
男人能干,孩子聪明,别人想不通她寻死的原因。就算男人顾不上家,那也是为了工作,又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多少家庭不是这样过来了,男人工作女人管家,为什么她不行?一定是她的问题。不就是胃溃疡,吃吃药就好的事,多少人得这病,怎么只有她寻死?
让清和见她最后一面。
人群突然让出条道,他们注视着他。他仍然能听到他们的议论,不是吓傻了吧?哪有死了妈不哭的?这孩子铁石心肠。
去!一只大手按住他肩膀,他开始挣扎,不去,就不去!
议论声猛地变大,作孽啊,儿子像娘,将来也是怪人。
他挣不脱那只大手,肩胛骨钻心地疼。被拖着往前,他闭上眼睛。
“我要跟清和到外面去,就要,就要~~”他睁开眼,是小胖子赵从周,扯着他妈的手臂,跟猴子似的一会儿从赵家伯母的胳膊里钻出来,一会又蹿到了她背后,灵活得不可思议,“我要嘛,这里人太多,我想跟清和到外面去!”
好好好-小胖子拉住他的手往外走,狡黠地对他一笑:你看,我就是有办法。
又在显摆。他用力一甩,摆脱小胖子的拉扯。
小胖子求救地看向身后的赵家伯母,从她的目光中得到鼓励,掏出糖要塞到他手里。
乖,吃颗糖,甜甜的。
他把手放在背后,就是不肯接。
梦境摇晃,那个哀哀哭泣的孩子换成了小胖子。他抬头四顾,周围的人却全都不见了,只剩他俩。小胖子越哭越惨,他不耐烦,很想给他一巴掌叫他闭嘴。他也这么做了,但刚举起手,小胖子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心里难过,为什么你还要打我?
他一震,举起的手怎么也打不下去。
好像有人说,乖,吃颗糖,甜甜的。他四处找糖,终于找到一颗,塞进小胖子手里。小胖子含着眼泪抿嘴笑了,笑得好像小姑娘。也确实是个小姑娘,他一惊,什么时候小胖子变成了瘦弱的小姑娘!
程清和从梦里醒来,窗帘被风吹起,斜阳照进房里,是下午时分。
窗前有人。
即使在家坐着,也是身板挺直,花白头发剃得很短。
爸,程清和无声地张了下嘴,喉咙又干又涩。
窗前的人回头看来,程清和猝不及防,和他的目光碰个正着。
“醒了干吗不说?”程忠国审视儿子的脸色,是真病了,脸色灰败不算,嘴唇裂出两条血口子,“肠胃不好,还在外头乱吃,要教多少次你才改?平和说你又拉又吐,还发高烧。”他伸出手,程清和下意识地一侧头,“干吗!我看看你还发不发烧。”
手背贴在程清和的额头,过了片刻,收了回去。
“没发烧。”程忠国下了判断,“起床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程清和恹恹地说,“吃不下。”
老人并没把他的反对放在心上,边走边反驳,“没胃口也得吃,吃下去就好了。快起来,如今的世道!哼,老子服侍儿子,还像不像话。害得我搁下正事往回赶,这年头!”程清和扯起薄被盖住耳朵,可惜老人自带胸腔共鸣的话语声坚强无畏地冲破一切阻碍,物理的、主观的抵抗都是一捅就破的纸老虎。“程清和!是不是要我端上来侍候你吃?”
传递消息的“罪魁祸首”,程平和,此刻坐在餐馆包间,代表程忠国和赵刚招待沈昊,陪客还有赵从周和徐陶。作为东道主,她拿着餐牌犹豫不定,“东坡肉会不会太肥?银鱼炒蛋怎么样?”
沈昊笑道,“客随主便,我没忌口的食物,程小姐只管点。”就怕是客气话,程平和掌握不好度,如果点鱼翅鲍鱼似乎太隆重,沈昊不讲排场,但尽是家常菜,他会不会觉得简薄?她看向赵从周,后者没心没肺,“东坡肉好啊,我喜欢吃肉,再来个尖椒牛柳,叫他们炒得带生,太熟就老了。”
好哇,叫你作陪,你倒认真当自己主力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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