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崖边,姚凌云撑着把玄鹰不知从何处收来的旧伞,俯瞰底下连天雨水淘洗火息。
烟尘掩落,救火声熄,大地再度归于平静,只闻雨声滴滴回荡耳畔。
四散的尸骸经大火烧灼,眼下又被雨水冲洗,早已不复生前模样。面目全非,却也象征着南平一役的彻底湮灭。
春日的雨,一向洋洋洒洒,一瓢就是一整日,可偏偏这场雨不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大雨已止。
人声寥落,雨幕休歇,黎明揭开序幕,一夜的死生徘徊也紧随落下帷幕。
天光幽暗,朔风呼啸,烟岚笼罩下的身影,注视着眼前残景,他的神情萧瑟而哀伤,从暴雨落下至天光渐起,他已不知究竟站立了多久。
晦蒙的天光之下,急雨过后的森林,不见往日的青翠欲滴,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泼墨般的深翠色泽,墨叶飘摇间,如波卷起千层浪,好似名家挥毫而落下的水墨画一般。
“寻公子。”一玄鹰上前,躬身一礼,道,“爆炸过后,底下一片狼藉,大火烧掉了一切,王爷,还有……姚相的躯体,需要您做主去辨认一番。”
姚凌云默静观半晌,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就让他们长留此地吧。”
“这……”玄鹰踌躇,斟酌着开口说道,“姚相有公子做主自是无妨,可王爷他……还从来没有皇室尸骨流落在外的先例。”
早间的春风夹着料峭春寒呼啸吹过,带动树木枝条不断浮动,林叶微颤,枝头的水滴随风落地,所发出的清响,宛如珠玉交击。
姚凌云低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破例这种事情,总是会有第一次的。”
玄鹰错愕抬头,只见对方迎风站立,他没有任何动作,却自有清风替他翻卷衣袖。
在他的身前,云山苍苍,天风荡荡。
良久没听到玄鹰回话,姚凌云再此开口说道:“宁王那边,回京后我自会亲口向大殿下禀明,你照做便是。”
他虽是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语气却格外的掷地有声,坚毅果决,不容他人反驳。
玄鹰闻言愣神了一瞬,思索片刻,肃然领命。
世间的人情冷暖使人为之动容,眼下姚凌云虽笔直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坦言双肩载承一切,但几个时辰前对方脸上那撼人心神的悲痛,玄鹰记忆犹新,他不由开口劝慰道:“请公子节哀。”
姚凌云静静伫立,半晌,他收起还撑在头顶的雨伞,握在手中,转过身。
“是啊,该节哀,父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姚凌云凝目看着面前玄鹰,牵了牵嘴角,“宁王亦然。”
四目对望,风将他们的袖袍吹起,发出细碎的响声,姚凌云望来的眼波如谷底幽潭,平静而深远。
他们是兵,兵换将时,从来没有将领会关心他们是否愿意,将领逝时,新的领袖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们是否会感伤怀,只因他们是兵。
而眼下,玄鹰冷碛从姚凌云的眼中看到了关怀。
在此之前,同样也是这个人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初的从军愿望。
护国卫民。
要让大襄每一寸的战场上都印有他的兵戈铁骑,要大襄往后每一刻的盛世太平里都携有他的嶙嶙傲骨!
能编入玄鹰的兵士,自有其过人之处,他们从军所为的也从来都不是私欲。
相顾无言,姚凌云注视着冷碛眼中的变化,也不多做赘述,亦无需多做赘述,他抬手将掌中的雨伞递出,移开目光重新看向高崖之外,说道:“你先下去吧。”
冷碛抬手接过。
“是。”
他曾有迷失,但所幸如今他找回了自己的道路。
晨曦渐起,天已破晓。
万物齐被朝阳带上暖暖光晖,远处山峰,峰林正茂,姚凌云极目远眺间,身后脚步由远及近踏来,走来的步态均匀而稳健,宛如闲庭信步。
慕容淮施施然走到姚凌云身侧,与他一同远望。
一场大火,烧得原本神秘诡谲的万葬岗草木不存,放眼望去,尽是黑痕狼藉,一片荒芜。
“是四皇子吧?”
二人站立良久,姚凌云一动未动,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这样说道。
“嗯?”突然被道破来历,慕容淮一瞬惊诧,不由收回视线看人。
姚凌云同样侧身看向慕容淮,四目相接,他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再次开口道:“你是四皇子手下的人。”
一瞬之间慕容淮已稳下心神,他眨了眨眼睛,不解道:“淮不明白公子此言何意?”
有风拂来,卷起一地纷乱,寒意沁心入骨,姚凌云面色沉静地看着面前之人,从对方的表情观来,并无破绽,最初的惊诧过后,慕容淮的脸上显现不解,恰如其分的不解,除此之外,异常平静,
但姚凌云却觉得,眼见未必就为实。他牵了牵嘴角,说道:“公子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慕容淮此人,表面上看虽恣意随性,可他的真实情绪变化却藏得很深,他感情一向平稳无波,比之春雨还要再细三分,令人捉摸不透。
正如眼下,他微侧着脑袋,脸带疑问,漫声说道:“不知寻公子何来此言?”
大襄启帝金口御封的天下第一才子,与江湖百事通所亲口盛赞的天下第一奇才,第一次正式交锋。
姚凌云依旧望着他,眼眸里的光仿佛要透过表象直接荡进对方的内心深处,他笑了笑,道:“一条幽僻小道,二殿下手下的人马,历时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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