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纤长秀气的手,将茶壶提起,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搁在一旁。
说话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陛下待在此间倒是惬意,不知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老者正是大襄启帝。
燕湛。
姚凌云面对启帝时的态度,崇敬而又亲近,没有惯常臣下对君上所特有的诚惶诚恐,措辞上也少了些晚辈对长辈的毕恭毕敬,随意自然的仿佛忘年之交。
启帝见之也不在意,闻言,他极低地喟叹了一声,出口的语调却平和的很。
“有你与辰儿亲自请来的神医坐镇,短时间内,
朕还死不了。”
褪去帝王的外衣,私下相处时,启帝燕湛一向放达豪迈,故而当姚凌云听其所言时,也并未显现多大的惊讶,只一笑,甚是感慨道:“许久未见,陛下赤子之心,一如既往。”
燕湛看着他,目色不变,一言中的。
“与朕相比,你倒是变了不少。”
姚凌云不由沉默。
他确实变了,变了很多。
启帝见状,又是一叹:“朕以前时常夸你,夸你足够淡然。”
暮阳下的老人,神容清癯,他虽叹息,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平淡,那是一种经过岁月洗礼,又辅以时光磨砺后的平淡,一双睿智而深邃的眼,仿佛早已看透世事勘破红尘。
“淡然,有时候虽会让人失去一些锐气,但也可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冷静,此乃好事。”在启帝的视线里,姚凌云的眉眼融在碎金一样的夕阳下,同样平和得不可思议,启帝看着他,心下顿觉感慨万分,当年那个跟在孟轩身后哭着揉眼的小男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可压抑的情绪若不能适当地宣泄出来,久而久之,人也会跟着垮掉。”
姚凌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双目开阖间,敛去忧思不定,道:“寻近来确实多受外物所扰,但寻亦知晓如何自我调节。”话毕,姚凌云起手作揖,“谢过陛下关心。”
启帝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想了想,眉毛微微一扬,说道:“调节心情又何必苦寻机会,你要宣泄眼下便可,朕知道傅安他悄悄藏了一坛好酒。”
“……”姚凌云一阵无语,“陛下,您现在的身体不宜饮酒。”
启帝甚是不以为意:“饮酒看的是心情,而不是身体,是男子汉就别畏畏缩缩。”
姚凌云无意识地轻轻叹了口气,就这么一个瞬间,他似乎便释怀了一些,那颗终日遮罩着y-in云的心仿佛也因此而被吹开了一条缝隙,光线顿时贯入。
姚凌云一笑,眉目微扬:“寻明白,多谢陛下指点,但酒既然由傅老收着,那陛下我们再想也是无用啊。”
“开怀了?”见人笑了,启帝也不再继续酒的话题,说道,“严谨是好事,但仔细想想,也该先安了自己的心,才有余力专注接踵而来的一连串事情。”
姚凌云颔首赞同:“陛下所言及是。”
燕湛转首,看向一旁,那个方向摆着一张小床,床上是锦被,被褥中,躺着一个婴儿。
无人出声的四周安静的可怕,唯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蝉鸣声回绕耳畔,蝉鸣热烈、吵杂得仿佛秋蝉临死前的挣扎鸣叫,不止不休。
今年的秋似乎来得特别的早。
今年的秋意也似乎要分外浓重一些,晌午时分,天候尚且炎热非常,日头开始西下后,微风便缓缓捎来了寒凉。
启帝起身,负手走向窗外。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凌云你可还记得当年与朕的那场谈话,以及后来的赌约?”
不过是随性的一起一动,由这个干瘦苍劲的老人做来,竟显得分外萧疏轩举,丰姿隽爽。
“陛下对寻所寄予的厚望,寻一刻也不曾忘怀,一直以来,寻克己复礼,但求不负陛下所托,能以明镜之姿陪在大殿身侧。”年轻的政客同样起身,前跨两步,他看着长者的背影,敛去了面上无关神色,眉眼郑重,出口的话语亦掷地有声,“至于赌约,寻更是不曾或忘。”
启帝望着外边绿漪浮动的竹林,良久,他移开目光,转身看向姚凌云,问道:“那这么多年来,辰儿可有行差踏错?”
“不曾。”迎着启帝的目光,姚凌云凝神正色,肯定道,“大殿下的一言一行皆恪守法度,所下的每一道政令,无一不是于国有利于民有益,这些事情,微臣相信陛下亦一清二楚。”
启帝盯着他,步步紧逼:“所以你认为朕该做选择了。”
很少有人能面对这样的启帝而不落下风,便是聪慧如姚寻也不例外。
四目相对,姚凌云慢慢地收回视线,沉默了几息,半晌过后,他微牵了牵嘴角,说道:“这是寻的考量,但陛下要如何决断,寻,无权置喙。”
启帝看着他,没有说话,良久,他转回身,重新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天无声,云无语。
秋日的阳光,淡淡地洒在湖面上,落下起伏的倒影,启帝看着眼前景象,眼中流露出深思的表情。
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
“咿呀。”
一声婴儿的轻喃声响起,是本在一旁沉睡的幼童无意识发出的。
二人闻之一怔,相继寻声望去。
启帝来回看看,笑言道:“老二的骨血,最后却被他的生母托付给你与老大照料,凌云啊凌云,你倒是越来越会算计了,看看,就连这睡着的小家伙都忍不住要出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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