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的大人。
书院有位德高望重的夫子曾感慨,“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所谓长大,或许就是马不停蹄,急速向着心中的前路与希冀,沿途却在不断失去许多原本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
徐静书抬头看看黑云压压的惊蛰天,唇角抿出涩然笑弧,眼中泛起伤感薄雾。
若早知后来是这样,过去的两年里,她就不会急着长大。
她很想念她的表哥。
想念当初那个在她面前总是口嫌体正直,一盘甜食就能哄得像慵懒大猫那般温软含笑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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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心绪进了含光院,徐静书照例往书房的方向去,却被平胜唤住。
“表小姐,”平胜道,“大公子在小客堂备了茶果等您。”
不在书房?徐静书心中虽诧异,却没多问,点头笑应后便转往含光院西北角的小客堂。
徐静书初次见到清醒的赵澈,就在这里。
当初觉得很高的那道门槛,如今她已能轻松跨过;当初生怕踏碎的金贵水青砖,如今她也知它足够坚固。
红木雕花圆桌旁,依旧坐着蒙了双眼的赵澈。
他快要十七,一袭梅子青锦袍衬得他气质较两年前成熟许多,连坐姿都变得俊逸肃正,十足大人模样。
徐静书蓦地想起那个月白衣袍,坐姿慵懒如散仙的十五岁少年,又想哭了。
“表哥今日怎么想起在这里问功课?”徐静书落座,忍住伤感强颜欢笑。
赵澈疑惑地偏了偏头,不答反问:“你哭什么?”
“没哭啊,”徐静书慌忙提了声气,“今日天冷,鼻子有些堵。”
“既知天冷,出门就该注意加衣,”赵澈叮嘱一句后,清了清嗓子,“今日不问功课。”
“那是要问什么?”徐静书有点想挠头。
“什么也不问,”赵澈有点尴尬地顿了片刻,二度清了清嗓子,“嗯,是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要等表姐和两位表弟来了,再一并说吗?”徐静书略有点愣怔地望着他,不懂他脸颊为何泛起淡淡绯红。
“谁说要等他们了?”赵澈抬手捏了捏自己泛红的耳垂,神情有些不自在,“你过来,这秘密只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轻雷隐隐初惊蛰,勃鸠明怒,绿杨风急。——范成大.忆秦娥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陈寅恪.忆故居
第二十四章
许是半晌没听到徐静书起身的响动,赵澈愈发不自在, 面上那分赧然中藏着点雀跃的神情渐淡下去。
“其实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他讪讪伸手去摸索桌上的茶盏,假装云淡风轻地勾起唇, “若你不想听,就算……”
“我要听的!”眼眶发烫的徐静书猛地扬声, 中气十足打断他。
她这平地一声雷将赵澈被惊得顿住,伸到一半的手尴尬地僵在桌上。
徐静书惭愧地咬住唇角,不好意思地笑着起身走过去, 先将他面前杯盏里已微凉的果茶倒进盛水盘, 又拎小壶替他新添了热果茶, 才将茶盏递进他的掌中。
忙完这通,她扶着桌沿半蹲在他身侧, 谨慎地歪头打量着屏风上两名侍者的身影, 瓮声瓮气压着嗓小声问:“是什么秘密?”
郑重其事的软声细语总算缓解了赵澈的尴尬。
“早上换药布时, ”他抿了抿逐渐上翘的唇角, 长指微拢, 让茶盏的温度熨至掌心,轻声低喃,“好像见着一点点光了。”
这两年, 随着学识长进与见闻增广, 徐静书明白了许多从前不懂的道理。所以,她在须臾之间就理解了为何赵澈对这件事分明雀跃,却要赧然压抑, 碍口识羞。
因为长久以来,为证明自己是个能独当一面、足以让家人亲族信赖依靠的“大公子”,他一直在尽量摒弃那些容易让人觉得幼稚、浮躁的言行举止。
理智上他很清楚,这点进展在旁人看来大约只需欣慰笑笑,再从容如常地静待太医官下次复诊,才算足够沉稳的行径。若为这小事就欢天喜地昭告全家,实在显得孩子气。
可将近三年眼前一片黑暗,今日乍然有了些微光感,他心中狂喜可想而知。他需要有人分享这份独属于他的隐秘欢喜,并且不会因此觉得他小题大做,不会嘲笑他不够冷静自持。
徐静书鼻子一酸,忍了好半晌的眼泪终于漫过滚烫的眼眶。
“要好了呢,一定是要好了!”她压着音量,又哭又笑的碎碎声雀跃无比,“肯定是今日天气不好,所以才只有一点点光感!等天气好了,大约就能看得更清楚!要接着好好服用那药方,再过……唔!”
先前被杯壁热烫熨帖过的掌心捂住了她的喋喋碎语。
赵澈没好气地低声轻笑:“我都没哭,你倒哭得起劲。”
话虽如此,可他飞扬的眉梢与唇角,分明都表达着他的欣悦。
“我在帮你哭,”徐静书拉开他的手,胡乱抹去脸上泪痕,破涕为笑,“你想哭又怕别人笑话你,我知道的。”
她很高兴自己能用这些他很想,却不能轻易付诸行动的孩子气方式,替他淋漓尽致地道尽他心底那些隐秘的无措与欢喜。
她也很高兴,两年以来的这首次独处,自己与他之间,依稀又有了点从前的模样。
这两年里她时常很想念的那个表哥,好像没有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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