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了,酒酿樱桃及咸蛋上市了。五月的上海,天真热,像夏天一样,只穿单衣可矣。今晨六-九时本是炳仁站岗的,但他人有事不在,叫均臣代替他站至七时半。站岗回来後,均臣便赤膊在露天下拉弓、举碰铃,锻炼後不但精神奇好,且自觉力量也有增加了些。早饭吃蛋一人一枚,还买些肉鸡等,赵先生又送大家每人蛋二枚。
今日是张炳仁的哥哥、本店的股东之一、陆记洋行的经理张炳初的大婚之日。吃完早饭,均臣等便来到婚宴举办地复兴园。所有到客要在门口签名,由堂倌挂红纸上书“迎宾”如招魂板般,引人入内。客人对喜席三揖,张父在旁陪揖,此时在旁所雇之堂会大锣小鼓,打了几下,令人见之煞是可笑。堂倌虽为金钱而如此,但总令人觉得下卑。客等不是笔挺西装即是入时之夏服,而均臣仍穿一件旧衣,“自愧形秽”,因他曾接到几道蔑视的眼光。其实如果不是葛先生喊他,均臣早已逃走。午饭是二百五十元一台,均臣与裕元把酒,并与二位股东“袁世凯”、钱小开同台,菜少,出快,酒无几杯可食。下午三时堂会做京戏,张家请的江南所的日人渡边亦在看,张炳初与新娘乘汽车去拍照,新娘瘦小,貌平,弱质之体看似不堪张之压迫般。
各家报纸仍对张金海事大字登载,不过法租界当局似有意压制,如《申报》头版只见大标题,内容多是白空,题目有些尚是用xx来代替的。於是均臣在报纸空处题了“有冤难诉,见白流泪”等字,聊以泄此胸中污气。《申报》的“自由谈”上仍自说自话,似乎超然去外,不谈俗事只谈“自由”。《中华日报》的记者木人对张金海事鼓吹激烈,对此事负责之被告大加斥责,对於华探四人及艺华洗染店老板,对同胞尚且如此帮凶,其罪死有余辜。并说该洗染店老板曾在电车公司作法语翻译,献媚法人於其卵下,因此才有今天之举。有些墙头上,有不平之义士还将张事高贴圈以红笔,以供人共知之。从报上又得悉华探之一的郭士元那贼种,其实是“失主”李姓妇人之姘头,而该妇人同时亦是米来之恋妇,可见此妇咸而酸,一女流氓,且种种行动诡秘,可知此事系有意挑衅,云云。昨法医检验张金海的脾脏破裂,法医硬说脾过大有病,而中方所派之医说系伤害的,後将脾到震旦去化验。法人有意袒护,不知理由何在,昨闻法方只传郭某审问,行动诡秘。在炳初的婚宴上,均臣、裕元以及钱小开也在讨论着此事,据说各界对张金海的捐款全系自动已有二万余元,可知上海人之心未死,血未全冷。
从炳初婚宴回来的路上,均臣在四马路的百新书店买旧书剧本《母亲的梦》一本,是李健吾作,便宜,才洋三元。在旧书柜,又见有鲁迅与其夫人许广平的通讯的《二地书》,索价廿元。均臣亦想买下来,但又想便宜些,因为同样文艺小说同样厚度的书,只售半价。虽然货品有高下,可是未免相差太多了。但店员说“这是鲁迅作,各样的,不好便宜。”结果为了经济,均臣只得不舍而去。书贾子往往以这样方法而求得不合理的获利是不道德的。所以《家》、《鲁迅全集》都不见其踪,原来是给人囤了。最後只买得《记丁玲》续集一部为沈从文所作,是记叙胡也频等,非常详细可观,因为沈亦是为胡竭力奔走的至友。在临近的兄弟书店内,均臣见有《漫画阿q正传》一本,为丰子恺所绘,很好,遂买下,价六元不折不扣仅此一本。四马路出来,均臣又去了华联借得《鲁迅什文集》、《血痕》之俄译本,还有张资平的《无灵魂的人们》。《血痕》为俄阿支巴绶夫原作,是郑振铎及鲁迅等人译,内容是描写“斑斑血痕”为革命而死的英雄的故事。《无灵魂的人们》是写廿一年间上海青年的醉生梦死的生活,与目前比较起来并没有写之过份,倒是作者稀见之作品。
货要限价的消息一出後,五金货如石棉类均跌价了。但是松香却涨了十余倍,每磅六十元之巨。昨天杨树浦那边有店欲买一担,报价六十,後买来为五十。虽然这并不稀罕,如果叫赵先生等去买非但给他赚了钱,而且还要大吹牛比呢。该店在开发票时,问均臣要否“加帐”,被均臣一口相拒,心想,这样看轻人,真是岂有此理,但如赵先生一定欢喜得很了。
均臣发现锦华近日除备买钢笔等外,还买了手表,看样子不大对,恐续了赵先生之後路。这使均臣想起上次姨母说泉近问姨父借洋三千五百元,是後来姨父问银行借来的,并对泉说也要合一股,可泉去买旧玻琍,得利益三千,只给姨父五百元及酒四瓶、蹄膀一只。姨母得知後愤甚,谓太无礼,均臣亦以为彼太守财奴了。均臣又与姨母说起幼臣拾来的表,後卖给了裕洋120元,并将此钱送到申报馆去捐了助学金的事情。姨母听後愤怒十分,阿苹也说“何不自用?”,姨母又道:“既卖了何不寄给你父母?”均臣说:“这东西不是我的,怎可私用?”姨母反口说:“你父难道不经常问人借而不还?”均臣愤道:“既欠人当然要还,决不用人钱!”姨母愤甚,而阿苹亦呈怒状,均臣始後悔多言之失。想起上次跟莉霞讲起手表的事时,莉霞也持同样态度。他失望於她们的见识真小,这个金钱的世界,将亲情、道义都不顾了。从杨树浦回来的时候,均臣在船中,仰视天空,俯视大海,不知家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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