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朱敬伦还只是新安县令的时候,还没有公开造反的时候,邓文举就号召人烧了怡和洋行等在九龙的仓库,后来在朱敬伦用几十万两银子债务的压迫下,邓文举不得不放弃了沿海沙田的一些地契,但是他始终对此耿耿于怀,终于在这次修铁路问题上爆发了。
已经年迈,但越老越顽固的邓文举,已经是九龙,甚至整个新安顽固派的代表人物了,他不但反对官府的施政,连曾国藩这样的大儒他都敢反对,哪怕曾国藩打着一村一孔庙的旗帜,鼓动了整个大明的儒士都热血沸腾,邓文举依然反对,问题只有一个,他坚持认为,孔庙学堂里教授的数学简直是对孔圣人的亵渎,他家的家学这些年坚持不教数学几何知识,哪怕为此付出邓家子弟从此没人考中科举,他都在所不惜。
已经将顽固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单纯是为了利益而反对,而是义和团式的,把反洋当成信仰了,因此这篇菜地的问题,其实根本就是任何现实手段所解决不了的了。
其实邓文举这几年的行为,不但让他自己痛苦,也让整个邓氏宗族痛苦,子弟没有考中科举的可能,这是每一个读书家庭难以接受的,大批在九龙发展中变得殷实的邓氏家庭,悄悄的给孩子请数学辅导老师,财力稍差的,则是通过关系,把孩子送到其他村子的学校。
而邓文举坚决反对这种情况,他本身就是学堂里的老夫子,发现谁家孩子没来上课,黑着脸就去找谁家去了。
所以邓文举是不得人心的,可宗法文化就在这里,大家都不喜欢这个族长,却没办法反对他,反对就是悖逆。
此时邓家另一个重要人物坐不住了,在普鲁士军校留学的邓世才,他得知国内的情况,马上请假回国,他不仅担心这种事影响他的前途,更怕让他成为一个笑柄,邓世才还在准备一篇普鲁士铁路在战争中的作用的论文,因为来普鲁士之前,正好赶上了当时的普奥战争,在兵力不如奥地利的情况下,普鲁士硬是靠着铁路的便捷,在分兵前进的情况下,及时赶在奥地利军队集结之前完成了集结,最后在所有人,包括恩教主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歼灭了奥地利军队,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邓世才非常崇尚普鲁士的铁路系统,天天在同学中间呼吁,给国内写信要求修建铁路,可到拖来,他的家族却成为大明第一条铁路的最大反对者。
所以他坐不住了,他回国了,他是高官,按照中国传统习俗,他在家族中的地位是大大的提高,一旦退休,他是毫无争议的族长人选。即便是邓文举这个老顽固,其实也很喜欢这个后生。
邓世才利用老夫子对他的喜爱,特别邀请老夫子陪他走了一趟潮州,名义是他打算结束假期会学校的时候,给一些同学带些家乡的礼物。
邓文举是不喜欢邓世才去普鲁士学军事的,他多次公开说,中华儿女跟洋人学兵法,简直是丢祖宗的脸。但官府的事情,他干涉不了,所以也只是抱怨而已。但是他对邓世才给自己的同学带家乡的土产,他是非常支持的,让异乡儿女不忘故乡,这是人伦。
于是尽管年迈以及有些糊涂,邓文举还是答应跟侄孙一起去潮州看看,他年轻时候去潮州贩过茶,对哪里熟悉。结果当他带着大量的潮汕夏布,茶叶,以及一些其他特产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菜地里正在建造一座座高大的石头桥墩。
原来之前工程队撤走了所有人,而且放出消息说打算改线,竟然是迷惑他的,而帮凶竟然是他的侄孙子。尤其是当他看到施工队中有大批的邓氏族人在给人当苦工挣钱,将他家的菜苗践踏成了烂泥的时候,一股没来由的悲愤涌上头来,就要冲入菜地跟人理论,可突然眼前一黑,一股热血上涌,他吐了一口血,然后昏倒不省人事。
邓世才愣住了。
所有的邓姓族人都呆住了,放下了手里的工作,都跑了过来。
邓文举痴呆了,他这把年纪痴呆也属正常,人活七十古来稀,他都七十六了,早过了古稀之年,就是死了,都算高寿。
可是因为反对铁路昏倒在地头,让邓氏族人们心理开始变化,大批大批的反对者站了出来,不但反对建铁路,还要拆了已经建起来的桥墩地基。
这时候邓世才站出来,他亲眼看到叔祖昏倒,他是最难过的,他之前一言不发,他感到他有责任,但是他站出来,却坚持拥护建铁路,他说这不是一家一姓的事情,这是国家的大事。
甚至拔出了手枪,表示谁敢动铁路一颗钉子,就是跟他做对。
铁路桥还是修通了,过了桥不远就是一座火车站,从九龙出发的第二站,九龙城站。
而这座完全没必要修建的桥梁,因为邓文举等反对者的故事,成了一座名桥,大家将该桥称作菜地桥,而不是官方定名的九龙桥。
当然围绕这座桥的争议很大,让一个在当地颇有人望的老夫子变成了痴呆,报纸上对此进行正反两方的论战,连洋人的报纸都加入了进来。
有的同情邓氏,认为邓氏老夫子有权力不让铁路在他家的菜地上动工,有的支持国家,认为修铁路耗费巨大,在一块破菜地上已经花费了巨大成本修建铁路,如果还不能在菜地里修建几座桥墩的话,实在是太过蛮横。
还有人引申说北方人骂广东人是蛮夷,这种不顾一切对抗官府的行为,就是蛮夷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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