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哈剌温山,便是额尔吉纳河流域,已经离蒙古高原很近了。
朱翊深是持节的使臣,一路上受到各地官员的礼敬,住在驿馆或者府衙,不愁吃喝。可进山之后,只能在野外扎营,吃他们自己带的干粮。夜里,朱翊深坐在篝火旁边,借着火光看羊皮地图,哈剌温山并不是单独的一座山,而是山连着山,林子连着林子,不要说他们这些从中原过来的人,就是当地人也很容易迷失其中。
他们原本在木里吉卫找了一个使鹿部的人做向导,但就在昨日,那人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趁他们不备跑掉了。
队伍因为丢失了向导,有些恐慌。这大山里头,昼夜温差极大,明明还是秋天,晚上却冻得人直发抖。但朱翊深不慌不忙,自己看地图指挥队伍白日行进,晚上扎营。他是整个队伍的主心骨,见他如此,其余众人也都安定下来。
今夜轮到郭茂和萧祐当值,他们去巡视周围的环境,以防有野兽出没。这一代都是高大的樟子松,几乎遮住了头顶的夜空,萧祐一边撒着雄黄粉和草木灰,一边用火把照路。郭茂偷偷对萧祐说:“兄弟,你说我们还得多久才能走出这里啊?没有向导,这哈剌温山,简直大得可怕!”
“这一路上,你也见识过王爷的本事了?跟着他就对了。”萧祐淡淡地说道。
进入奴儿干都司以来,常常会在路上遇见暴民或者流民,想要打劫队伍。但朱翊深处变不惊,屡屡能够在不杀人的情况下平息干戈。
奴儿干各部族为了自己的地盘还有资源,时常发生摩擦。有些人趁机装扮成其它部族的人打劫过往的商旅或者运送物资的队伍,得手之后,再将责任推到其它部族身上。康旺这个指挥使,只要塞些钱给他,通常只作壁上观。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杀人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朱翊深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但这并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所能拥有的远见。
而且朱翊深与他们同吃同住,以身作则,从无特殊。遇到危险时,将每一个人的安全都妥善地考虑到,平日又注重纪律和奖惩,所以整个队伍从最初组建时的松散,到如今的训练有素,人人可以一敌十,且唯朱翊深马首是瞻。
萧祐对朱翊深,是打从心底里敬服的。一个尚未及冠的男子,有如此的能力,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朱翊深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
寒风呼啸而过,郭茂打了个寒颤,说道:“这里离营地有一段距离了,王爷交代我们别走远,还是快回去吧。”
萧祐点头,正要和郭茂返回时,听到微弱的求救声。
二人寻着声音过去,看见一棵巨大的獐子松树底下,坐着昨日逃走的使鹿部向导鄂伦。他用手捂着脚踝,鞋帽丢了,嘴里不停地呻/吟,似乎是被野兽咬伤了。
“好你个……!”郭茂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找他算账,被萧祐拦住。
萧祐将火把递给郭茂,将鄂伦背回了营地。
朱翊深看见鄂伦并不意外,叫了队伍里的大夫给他疗伤,又让李怀恩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野菜汤给他喝。鄂伦高高壮壮的,皮肤晒得黝黑。使鹿部在额尔吉纳河以西的地区,族民逐水草而居,狩猎为生,只会说蒙语。队伍里,也唯有朱翊深能跟他交流。
等大夫为鄂伦包扎完,鄂伦跪在朱翊深面前,请求原谅。他逃走的时候慌乱,干粮和包裹都顾不上带,朱翊深料定他走不了多远,还是得回来。
“为何要逃?”朱翊深问道。
鄂伦眼中泛出泪光:“他们说汉人随意杀人,指错路就得死。这哈剌温山,就算我从小走,遇上大雾或者下雨也难免走错。我不想死啊,尊贵的王,我阿娘还在等我回家。”
朱翊深看着他年轻的脸,说道:“长生天在上,只要你带我们走出哈剌温山,我必放你回家。但若你再逃,你的族人会因你获罪。”
鄂伦浑身一凛,小心问道:“王,您也知道长生天?”
“使鹿部本是瓦剌和鞑靼的一支,被驱逐到额尔吉纳河,所以你们跟他们一样信奉长生天。我们汉人信奉佛教,佛家讲渡众生苦厄,不造杀戮。你之所以觉得汉人残暴,是因为你一直待在这里,并不真正了解汉人。等有机会你可以到长城以南去看一看,汉人究竟是怎样的。”
鄂伦单手置于胸前:“如果有朝一日,我们使鹿部能够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定居,不再被其它各部欺负,我一定会去看看。”
“起来吧。”朱翊深托起他的手肘,“若你到京城,我会备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你。”
鄂伦高兴道:“为了您的好酒好菜,我必会去的。您放心,我不会再逃了,一定带你们走出哈剌温山。王,您的胸襟,像草原一样辽阔。”
朱翊深淡淡一笑,让人扶着他去休息了。
他们说的是蒙语,语速很快,其余的人都听不懂。但见鄂伦恭敬臣服的姿态,大概知道他不会再逃了。
李怀恩端着野菜汤给朱翊深,轻声道:“王爷,只能找到这些东西,您将就着喝些,热热身子。”朱翊深接过碗,二话不说地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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